红白喜事0
作者:李狂歌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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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介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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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道是:最怕人情红白事,知单一到便为难。0
洪劲妮——“爱妮”婚庆公司小老板(兼员工)。0
白暮晨——“摆渡人”殡葬公司(被迫)继承人。0
这一天,原本要喜结连理的新人误打误撞去了悼念大厅,原本要去哭丧的家属却闯入了鲜花簇拥的礼堂!一场颠倒的红白喜事啮合了洪劲妮和白暮晨命运的齿轮,也延续了七年前那场未完待续的救赎往事……0
在红白中看尽喜怒哀乐,在故事里尝尽悲欢离合。0
洪劲妮:参与您人生的高光,是我的荣幸。0
白暮晨:我是您生命旅程中,最后的导游。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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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会如何写下自己的墓志铭?”0
“前半程救死扶伤,后半程渡人往生。”0
“你呢?”0
“一个向死而生的……骂街选手。”0
“噗!”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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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看来,我今日有大劫!0
2020 年 5 月 21 日。0
庚子年,辛巳月,甲子日。0
宜,结婚嫁娶,祭祀祈福。忌,出行迁徙。0
一水儿的红白车队如长龙般驶进铂尔曼大酒店,几方车队在酒店门前的天鹅喷泉广场堵成了一道东北名菜——铁锅乱炖。反正就是你不让我,我不让你,咱谁也别想过!0
其中一方的婚车里,坐在副驾驶位的婚礼督导——洪劲妮,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择吉老黄历 APP 陷入了沉思。都说干婚庆的最忌讳出门不看黄历,但自己明明是看了黄历才出门的,怎么还是一路不顺呢?到底是自己下了黑心盗版软件?还是写黄历的人脑子被消毒水腌入味了,能写出这种鬼话?宜,结婚嫁娶,忌,出行迁徙。0
请问,我不出门,怎么结婚?0
就在洪劲妮纠结于这狗屁不通的逻辑时,后座的新娘子坐不住了,她拢着婚纱费力地探身挤到前面问道,“洪姐,还有 40 分钟吉时就要到了,咱还来得及吗?”0
洪劲妮正要安抚,一回头,赫然看见小姑娘起大早画的精致新娘妆,此刻粉底宛如牛奶瓶边缘的薄薄奶膜浮在她焦急的脸上,眼影的闪粉都飞到鼻孔里了,头顶喷的两斤发胶也已经支撑不住新娘的中式盘发了,支楞巴翘地宛如 WiFi 信号。0
再这样堵下去肯定不是办法,在新娘的盘发没有变成德州扒鸡之前,自己必须要想个办法!0
洪劲妮赶紧安慰道,“方小姐,你别急,咱们主要是赶上了疫情复工后的第一场婚礼,外加今天是 5 月 21 号,我爱你啊,多好的日子!憋了六个月的新人都抢着今天结婚了,今儿一天都是良辰吉时,就算晚一点也问题不大,主要是流程上不能出岔子。你看你急的直冒汗,妆都花了。来,小萌赶紧给新娘子补妆——”0
洪劲妮和后座的化妆师韩小萌默契地对视一眼。0
小萌赶紧从腰包里掏出家伙事,左手压粉定妆,右手高光阴影,顷刻间,新娘子就从蔫头耷脑变成了出水芙蓉。0
补妆间隙,洪劲妮继续安慰新娘,“方小姐,你放心,你老公是抗疫大夫,我洪劲妮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医生。他为了多救一个病人能把接亲环节都省了,我肯定准时把你带到婚礼现场!”0
新娘子的眼眶瞬间噙满泪水,感激地点点头。0
洪劲妮赶紧抬起她的下巴,威胁道,“别哭!刚补完妆,快憋回去!”0
新娘嘤嘤嘤,仰起头吸气稳定情绪。0
洪劲妮捋了捋自己长长的麦穗卷发,掏出手机,随即拨通了司仪康哥的电话。0
刚一接通,康哥清亮的嗓音透过蓝牙,好似杜比音响顿时环绕全车:“妮子,你们咋还没到呢?再不来,新郎刚背的词儿都要忘了!”0
洪劲妮没回答,眼神一乜,“康哥,你帮我问问陈经理,酒店的后门能破例开一次吗?”0
与此同时,另一边,殡葬车队。0
一个男人靠在车窗边,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外面纷乱的堵车队伍,仿佛眼前的一切麻烦都与自己无关。他正享受着阳光带来的光合作用,宛如一只朽木死灰的动物,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不合时宜的冬眠。0
强烈的阳光把他别在白衬衫上的胸牌照的反光,光影中,上面写着,“生命策划大师——白暮晨”。纯棉的白衬衫袖管被他挽成两折,肌肉匀称的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,上面绣着“摆渡人殡葬一条龙服务公司”。黑色的西装盖住了他不停弹出消息的 iwatch,同时也藏住了他右手臂上狰狞的疤痕。0
感受到手腕震动的白暮晨懒懒地抬起内双的眼皮,偏头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同事——生命白事管家,朴松灵。0
只见朴女士正在挤眉弄眼,试图用眼睫震颤的频率向他传达出一串摩斯密码。朴女士无疑是高估了白暮晨的领悟力,他只看见了对方马上要挤出眼眶的眼屎,一颗。哦,是两颗。0
“怎么了?”白暮晨突然开口,礼貌而专注地问道。0
朴松灵终于明白国军为什么会失败了,因为国军内部有共党!0
“哈哈……”朴松灵尴尬一笑,瞥了一眼逝者家属,轻咳道,“小白老大,前面有点堵车呢!”0
白暮晨听见这个称呼眉头微蹙,淡淡道,“按规矩,我们往后倒点,给婚车让道。”0
“凭什么要让道?”逝者家属扯着嗓门问。0
白暮晨侧过身解释,“红白相遇,白车让道,这是规矩。”0
“我管你什么规矩!我爸可是区法院院长,今天来丧礼答谢宴的可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,我们可不敢怠慢!”0
白暮晨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家属,随后朝司机师傅道,“张师傅,听见了吗?给油门吧。”0
张师傅懵了,“给油,往哪开?”0
白暮晨:“问东家。”0
逝者家属环顾被堵的水泄不通的喷泉广场,顿时指着前面两车之间的缝隙道,“从那,从那开过去!”0
张师傅笑了,“东家,咱们这辆车是 SUV,不是二八大跨,你说的那条缝,自行车都够呛!”0
“那你就硬别过去啊!按喇叭!看他让不让道!”家属气急败坏道。0
“听见了吗,张师傅,鸣笛,开路!”0
白暮晨说完挺直腰板,系上了安全带。0
坐在副驾驶的朴松灵无奈叹气,敢惹小白老大,这家属可真是不要命。她赶紧用小胖手紧紧攥住了安全带,嘴上念叨着阿弥陀佛。0
张师傅发动汽车,按着喇叭,给上油门,直勾勾地朝前面的车开去!0
家属顺间惊呆,自己本是嘴上撒气,没想到干殡葬的都是不怕死的主儿!0
前面的车无动于衷,更是无路可避,眼看车就要撞上,家属惊呼起来,音调颤抖着连升八阶,直接飙出 C5 极限男高音。0
“停——停车!”0
张师傅一个急刹车,一车人东倒西歪往后仰,家属捂着脑袋气愤地看向白暮晨,“你——”0
白暮晨连发丝都没有凌乱,迎上家属的目光,和煦的笑容里掺杂着隐隐的寒意,“看来此路不通,再着急就不是会客,而是和田老爷子亲切会晤了。”0
家属气的直翻白眼,但又不好辩驳,毕竟是自己指的坑爹路。0
就在这时,电话声突兀地响起,打破了对峙的气氛。0
“喂——”0
家属接起电话,不消片刻,表情顿时犹如看见了长白山天池里的水怪,煞白的小脸在惊恐和愤怒中反复横跳,最后化作一句和谐用语。0
“**!我爸生前的小三带人要杀过来了?!”0
白暮晨耳尖一跳,瞬间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递给家属,只见上面写着:0
“摆渡人提供安保服务,价格另算!”0
白暮晨移开手机,无辜的脸上挤出并不单纯的笑容,那表情真是欠打。0
婚车上,洪劲妮打了八百个电话,终于好说歹说,让陈经理破例开了后门。0
“妮子,我跟你说,现在疫情期间不让开后门,我就等你 8 分钟昂~你赶不过来我可就得关了!”0
“好好好,陈哥你太给力了!我马上带着新娘子过去!”0
“那啥,你们也别跑太快,不然冒汗了一会测温 37 度以上不让进……”0
“没问题。”0
洪劲妮挂了电话,和新娘子对视一眼,问道,“方小姐,你多大脚?”0
新娘子在后座也听明白了来龙去脉,配合道,“洪姐,你多大鞋,我多大脚!”0
“好嘞!”0
洪劲妮弯腰脱下自己的平底小皮鞋,递给新娘,“我记得你婚鞋 37 码的,我这鞋 38 码,咱俩脚差不多,一会儿下了车,你就拎起婚纱嗷嗷跟我跑,8 分钟内必须赶到后门!”0
“行!”新娘子穿上平底鞋,把婚鞋递给洪姐,这才反应过来问,“那洪姐,你穿什么啊?”0
洪劲妮灵巧地抬起脚,露出自己的中医脉络足底按摩袜,自信道,“我袜子厚,只要我跑得足够快,道上的石子就硌不到我!”0
此刻,车上的三位女性准备就绪,互相对视,表情决绝而悲壮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在拍摄电影《末路狂花》的最后一场。0
8 分钟倒计时开始!0
司机师傅按下解锁的瞬间,三人像离弦的箭“嗖——”地冲了出去!0
洪劲妮跑的飞快,一头长长的麦穗卷随风飞起,她拎着婚鞋,灵巧地穿过鸣笛的车龙缝隙,冲在最前方为新娘扫清障碍。新娘子也不甘示弱,拖着缝满闪片的婚纱裙尾,不顾凌乱的发型紧随其后。化妆师小萌扛着大包小包,不停点头哈腰向路过的车辆赔不是。三人配合默契,一眨眼的功夫就冲进了天鹅喷泉广场的最里层。0
就在这时,洪劲妮的背包不知道被哪辆车的倒视镜刮开,包里的彩色花瓣被风卷起,漫天飞舞,落英缤纷,所经之处,遍地飞花。0
被堵住的人们纷纷摇下车窗,用手接住花瓣,这个浪漫的小意外霎时驱散了拥堵的烦躁。0
洪劲妮无暇顾及敞开的背包和起哄的人群,只能头也不回地冲进漫天花海里去!0
飞扬的花瓣雨中,一片薄如蝉翼的花瓣被风裹挟着,缓缓落在白暮晨胸前的别针胸章上。0
白暮晨的耳边是朴松灵喋喋不休的谴责声,但他的目光却看着不远处奔跑的三人,领头的女生像一只奔跑在车海里的矫健斑羚,一瞬间就没了踪迹。0
此时,白暮晨已经放下了袖管,他用左手捻起花瓣,轻轻一吹。0
朴松灵可顾不上这浪漫的一刻,因为她的顶头老板刚莫名其妙给公司安排了一项并不存在的业务。0
“所以,我的亲爹啊,小白老大,我去哪给你找保安队去?”0
白暮晨侧过脸,低头看着朴松灵,“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。”0
朴松灵当场哽住,好家伙,老板终于开口了,并且回答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。0
“不是,小白老大——”0
白暮晨打断,“松灵,我说过了,你要么叫我小白,要么叫我老白。小、白、老、大,我到底是老还是小?”0
朴松灵拽了拽齐耳的发梢,瘪嘴道,“白老大在公司的时候,我们都是这样叫的。你是他儿子,我们当然叫你,小——白老大啊!”0
白暮晨揉了揉眉心,“随便你吧。”0
朴松灵眼珠一转,“那白哥,我上哪给你找保安队啊?死人的保安我倒是能给你扎一套,童男童女,四老四小,金山银山、米山面山……”0
白暮晨显然接受了“白哥”这个称呼,提醒道,“你把抬棺的吴大爷他们叫来,八仙八人,正好。”0
“你可拉倒吧!白哥,就吴大爷那瘦猴似的细胳膊细腿,真打起来,还不给撅折了?咱公司的医保够赔吗?”0
白暮晨被朴松灵认真的模样逗笑,“你放心,打不起来的。”0
“啊?小三不是都带人杀来了吗?”朴松灵眨巴眼睛认真问道。0
“嗯。”0
白暮晨点点头,左手摆弄着父亲给他的辟邪挡灾五帝钱,缓缓解释,“雷声大雨点小。那东家刚不是说了吗,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的。”0
“真的?”0
“就算你按着头,让他们打,估计都干不起来!”白暮晨笃定一笑,顺势甩了甩五帝钱的流苏。0
突然,“叮”地一声,五帝钱棉线瞬间崩断,一枚铜钱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!0
白暮晨微微皱眉,捡起铜钱端详起来。0
朴松灵顿时心肝乱颤,紧张喊道,“我去!小白——不,白哥,你的五帝钱怎么突然断了,太邪门了吧?莫不是——”0
白暮晨举起铜钱,眯起眼睛,顺着圆形铜钱的小方孔看去,只见漫天中最后一片花瓣终于落地,他才缓缓开口,半开玩笑道:0
“看来,我今日有大劫啊!”0
【一些啰嗦小贴士:】0
东家:殡葬公司负责人对逝者家属的称呼。0
八仙:抬棺之人一般为八人,被死者亲属尊称为“八仙”。0
五帝钱:古代民间,一直有用古铜钱驱邪招福的习俗,通常将五枚铜钱串在一起,代表着五方五行力量。0
因各地婚丧嫁娶的习俗不同,所以本文中的红白习俗以作者(我)老家的小地方习俗为主。我在采访取材时发现,就连我们这个小地方,城市和农村的习俗也有区别,所以大家阅读时若发现习俗与您所在地不符,也是很正常的现象,欢迎留言评论,友好交流。0
另外,这个故事也发生在临川市,即上一个故事《杀死水母》的案发地。0
借用临川,是为了纪念戏曲创作祖师爷汤显祖的《临川四梦》。0
《红白喜事》的故事时间线发生在《杀死水母》之前,也就是说,《杀死》中的人物(哪怕是在故事里离世的),也有可能会在这里客串登场。具体是哪几位,大家可以期待一下!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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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 把他大牙干掉,让他二牙晃荡!0
洪劲妮终于跑到了铂尔曼酒店后门,惯性让她完全刹不住闸。0
眼看要把陈经理撞翻之际,她拽住门把手,差点来了个阿克塞尔三周跳加单臂大回环,才堪堪刹住失控的双腿。0
站稳后,洪劲妮下意识地摸向左胸口,确认自己隐藏的秘密是否妥善。0
“还在!”洪劲妮心想,警报解除!0
但她没穿鞋的脚底板随之传来一阵痛感,刚才不知道左脚踩到了什么,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,转身用最后的力气把新娘子和小萌扯进了后门。0
陈经理拿着电子体温计朝她们三人一人一枪,“36.8 度啊,刚刚好!我登记一下,你们赶紧把口罩戴上!”0
“陈哥,让我先把这口气喘匀的……”洪劲妮擦了擦额头的汗,喘着粗气。0
小萌拿着手机惊呼起来,“完了洪姐,摄影大哥被堵得连车门都打不开了,没跟上我们!”0
“没事,新郎那边有现场摄像。”0
“那……花瓣海呢?”0
“咱们还有 Plan B,主舞台有地爆球!一样浪漫!”0
洪劲妮说完,一甩额角的汗珠,朝陈经理比了个大拇指,“陈哥,够意思!”0
“客气啥,咱俩谁跟谁!我带你们快进去吧,金色玫瑰厅是吧?”0
“对!”0
一行人上了观光电梯,洪劲妮打量四周才反应过来,问,“陈哥,咱酒店是重新装修了?”0
“是啊!趁着疫情没客人就重装了一下,我们也是前两天才开门,现在管得严,甭管红事白事,宴会厅门口一律不准设立迎宾区,禁止聚集!”0
洪劲妮叹气,“也真是的,你们这不让进,我们都没办法提前预演了,我头一次办没彩排的婚礼,心里直突突呢!”0
“别突突,都一样,现在能办婚礼就不错了,要啥自行车啊!”0
“陈哥,今天来了多少对新人啊,你们这门口堵得都赶上下饺子了?”0
陈经理神秘兮兮地伸出五根手指,洪劲妮惊呆,“五对?”0
陈经理摇摇头,“五个厅都满了!红事加白事,今儿满员了!”0
“那你们排的过来吗?”0
“排不过来啊,我这从一大早就忙得脚打后脑勺,手机都快给我干没电了!”0
说话间,四人已经到了二楼休息厅门口。0
洪劲妮不敢耽误陈经理,顺势道,“那陈哥,您赶紧去忙吧,我这边给新娘子换完妆就去宴会厅了!”0
“好嘞!”0
陈经理走远,进了电梯,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洪劲妮,但具体是什么来着?0
倏地,电话声响起,打断了他的思考。0
与此同时,电梯抵达一楼大堂。0
陈经理走出电梯,讲着电话,与白暮晨一行人打了个照面。二人对视一眼,陈经理指了指耳侧的电话,白暮晨点点头,彼此理解,擦肩而过。0
白暮晨走进电梯,熟练地按下数字 3。0
朴松灵见状,赶紧按灭,重新按下数字 4。0
白暮晨挑眉,“金色大厅不是在三楼吗?”0
“白哥,你不知道了吧?铂尔曼酒店装修了,把三楼和四楼的宴会厅掉个了。”0
“为什么?”0
朴松灵摇摇头,对自己小老板的敏感度表示无语,“因为之前三楼的宴会厅办白事多,四楼办喜事多。四楼四楼,死了死了,总归听着膈应嘛,酒店就直接把四楼的厅改成办白事的了呗!”0
“这么迷信……”白暮晨的表情写满了不理解。0
朴松灵一个激灵,突然提醒起来,“对了,白哥,你那五帝钱折了,要不今天这活儿,你别参与了。”0
“你怎么也这么迷信?”0
朴松灵一整个大无语,“白哥,干我们这行总得注意点吧……”0
白暮晨无所谓道,“那五帝钱在我爸手里那么多年,饱经沧桑的,就算是铁丝绑的也早就该断了——”0
“呸呸呸——白哥,可不能这么说,忌讳着呢!”0
白暮晨看朴松灵一脸认真,不再纠结五帝钱的事儿,转言问道,“抬棺的吴大爷他们到了吗?”0
“快了!道太堵了,我让他们骑小电驴嗖嗖赶过来,机智吧?”朴松灵眨巴着眼睛,一脸邀功的模样。0
“别让吴大爷他们骑太快,要是超速被交警抓了,罚款公司可不报销!”0
白暮晨说完,径直走出了电梯。0
二楼休息室。0
新娘子已经换好发型,优雅的发髻中装饰着娇艳欲滴的洋兰,情人草点缀在耳侧宛如神来之笔,搭配仙气十足的白色婚纱,就像林中仙子,踏尘而来。0
洪劲妮看着新娘子忍不住红了眼眶,每当看见即将迎来人生高光时刻的新娘,她总是羡慕不已,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人生,也许永远都无法拥有这样的瞬间……0
就在她出神的时候,小萌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。0
“洪姐,捧花!”0
“哦,给!”洪劲妮把捧花递给新娘,笑道,“方小姐,你头上和手里的捧花是我们给你选的洋兰和情人草,洋兰的花语是挚爱如火,情人草的花语是爱意永恒,我祝福你们的爱情四季不变,携手走向真挚而热烈的未来!”0
“谢谢洪姐!”新娘笑靥如花。0
“对了,新郎还没看见过你穿婚纱的样子吧?”0
新娘捧着花点点头,委屈又骄傲地说起,“嗯,他一直忙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,才隔离完,赶过来和我结婚……”0
洪劲妮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新娘,“所以呀,你这才是真正的 first look!姐一定给你们打造一个完美的婚礼!来,我们最后检查一遍,就准备入场了。捧花!”0
“在!”0
“誓词?”0
“我写手心里了。”0
“婚鞋?”0
“换了!”0
“婚戒?”0
“没了!”0
……0
“没了”二字宛如两道惊天大耳雷子,把洪劲妮的脸扇得哐哐直响,直到眼前的一切开始重影,她仿佛看见了巨大的 LED 屏在自己的脑瓜门子上滚动播放四个大字:彻底完蛋!0
洪劲妮忍住颤抖的声调,假装冷静问道,“妹子,戒指咋没了呢?”0
新娘也急出了颤音,“你刚一问我才反应过来,戒指不见了,下车的时候还在我手里握着呢!”0
“方小姐,你怎么没交给伴娘拿啊?”小萌也急得直跺脚。0
“我伴娘都是外地赶来的,隔离完直接来这儿,所以戒指我就自己拿了……”0
洪劲妮迅速整理思路,镇定下来,“没事,一定是我们跑的时候掉路上了,我出去找一圈。小萌,你带新娘去金色玫瑰大厅。和康哥说,控制现场环节,交换戒指的仪式,一定要等到我回来为止!”0
“行,这交给我。洪姐,你快去吧!”0
洪劲妮正要跑出去,突然转身握住新娘的手,安慰道,“方小姐,你千万别担心,就算我没找到,你也可以借现场已婚夫妇的婚戒,咱决不能因为戒指而耽误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!”0
新娘点点头,用力按了按洪姐的手,仿佛想把所有的好运都传递给她。0
洪劲妮心领神会,承诺道,“会找到的,相信我!”0
她说完,就不顾已经痛到麻木的双脚,飞奔了出去。0
四楼,金色大厅内。0
丧事答谢宴还有十分钟开始。0
闹哄哄的宴席不像是告别的仪式,更像是人情资源交换的会所。有些人交换着名片商量着合作机会,有些人好像并不认识逝者,在向身边人打听这老爷子的生平琐事,有的人宴席还未开始就已经喝得半梦半醒,醉话连篇。0
白暮晨看惯了这种场合,正麻木地用手机玩连连看。0
“Ready~go!”0
一局过半,快结束的时候,白暮晨想速战速决,习惯性地用右手划过相似的图形,一阵过电的触感让拇指瞬间麻痹,不受控制地碰到了旁边的方块。就在那一瞬间,白暮晨蓦然定在了原地,周围的所有声音都被他自动屏蔽。0
白暮晨看着自己微微颤抖,无法伸直的大拇指,他知道,就在刚刚,那根霸道而无常的神经又在向他示威。白暮晨熟知那根神经的名称、位置、功能,但他却无能为力,任凭那根神经把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。他握住了拳头,将手机和麻痹的手指一同藏进裤兜里。0
就在此时,家属走过来质问,“你们说的保安队呢?”0
朴松灵凑过来,赶紧接话,“路上了,马上到!”0
家属点头,一脸严肃地提醒,“我跟你们说,一会儿要是来了一个穿貂的老娘们,你们一定给我拦住,别让她进来!”0
“您放心,就算她穿鲨鱼皮我们也给您拦住喽!您快去照顾客人吧,就别管门口了!”0
朴松灵支走家属,轻啧了一声,“白哥,我没听错吧?五月份——穿貂?”0
白暮晨眉头一皱,“不爱护动物啊。”0
朴松灵翻白眼,自己和老板的脑回路果然永远不在同一个频道。0
突然,白暮晨的电话响了,他掏出手机,来电人——江主任。0
他的表情闪过一丝胆怯和惆怅,但很快就消失不见,因为电话就响了一声。但这个名字却好像把白暮晨带回了另外一个世界,一个他想回去,却再也回不去的世界。0
白暮晨还没消化这份复杂的情绪,很快,电话又响了,他的心下意识地揪了起来,但还好这次的来电人并不是江主任,他松了一口气,但却没有接起。这通电话好像可以连接他曾经所处的世界,但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的勇气。0
朴松灵哪懂得白暮晨心里的弯弯绕绕,直言道,“白哥,你有事就接,这有我看着就行!”0
白暮晨犹豫了一下,“嗯。我去楼下回个电话。”0
他说完,转身离开了金色大厅。0
酒店大门前,拥堵渐渐疏散。0
洪劲妮猫着腰,从天鹅喷泉一路找到酒店门口,一抬头,顿时满眼冒金星,向前打了个趔趄。0
刚才的剧烈运动加上心急如焚,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沾湿,她脱掉奶白色的羊毛马甲,里面樱桃红色的飘带衬衫领口的蝴蝶结已经散开,两条飘带像鲶鱼的长须,有气无力地搭在胸前。她捋了捋鬓角的卷毛发丝,打起精神,继续往酒店后门走去……0
与她擦身而过的,是一辆疾驰而来的豪华商务车。0
豪车停在铂尔曼酒店门前,一个脚踩水钻恨天高,身披白色短貂的女人走下车,她掀开盖住半张脸的墨镜,露出略显憔悴的容颜。0
身后,从车上下来五名壮汉,其中一个男人哈腰问道,“金姐,兄弟们都准备好了!”0
金姐侧过脸,皱起刚纹不久的冷棕色弯眉,“准备好了?”0
“对,这几个兄弟都是练过的。”0
金姐的表情明明在生气,但声音却好像在撒娇,“谁让你们打架了?哭!今天都给我哭丧!”0
男人得令,指挥道,“金姐吩咐了,今天的活儿是哭丧。预备——哭!”0
顷刻间,五名壮汉哭天抢地,痛哭流涕。0
领头的男人情绪投入,边哭边问,“金姐……呜呜……你知道咱要去哪里哭丧吗?”0
“当然!跟我好过的老头都是在这儿办的丧席。这地儿,我熟!”0
金姐一拍胸脯,戴上墨镜,一行人嚎啕大哭气势汹汹地朝丧席而去!0
铂尔曼酒店后门。0
洪劲妮睁着大眼睛,举着手机手电筒,照亮了路上所有的缝隙角落,她的手不顾脏乱,在每一个犄角旮旯努力翻找。0
这时,小萌的电话打过来,洪劲妮拍拍手上的灰,接起来。0
“洪姐,你找到戒指了吗?”0
“找着呢,你们呢?到宴会厅门口了吗?”0
“在电梯里了。”0
洪劲妮直起腰,嘱咐道,“好,到了金色玫瑰厅,一定要确保门前清场,保证灯光打过来的时候,摄影机只拍到新娘一个人,那些围观的人都请走!”0
“您放心,我们快到了,洪姐,一会儿电话联系!”0
“好!”0
洪劲妮挂了电话,咬紧后槽牙,既然盲找不行,她决定尝试最后一种方法——开坛做法!0
她双手合十,闭眼祈祷,“满天神佛,十方诸鬼,我洪劲妮,愿花光我这一个月,不,这两个月所有的好运,只求能让我找到这对新人的戒指。我洪劲妮这辈子,连命都是医生给的,宁可搞砸我自己的婚礼,可千万不能搞砸医生的婚礼啊!拜托拜托!”0
洪劲妮睁开眼睛,只见四周照旧,并没有什么彩虹或是圣光的指引。0
“果然不能搞封建迷信,耽误时间不说,还搞我心态——”0
话音未落,洪劲妮的目光倏地射向了摆设花瓶下的缝隙,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和花瓶腿形状差不多的红色丝绒礼盒!0
洪劲妮“扑通”跪地,伸手去够,触碰到丝绒礼盒的瞬间她死命握紧,一把捞出。她跪在地上,擎着小小的礼盒,拍掉上面的灰尘,打开盖子,两枚白金素圈婚戒错落排列,她拿出婚戒全方位检查一遍,完好无损!阳光照射在婚戒小巧的钻石上,熠熠生辉,这一瞬间,洪劲妮简直要喜极而泣!0
悬在嗓子眼的心,终于可以归位了。洪劲妮站起身,被划伤的左脚瞬间吃痛,失去支撑力,她一松手向花瓶扶去,两枚戒指应声掉落在地。而其中一枚婚戒,更是顺着地砖的缝隙一路马不停蹄地滚着……0
洪劲妮赶紧捡起地上的女款婚戒,拖着受伤的左脚,一瘸一拐地追着另一枚男款婚戒。那戒指仿佛很顽皮,偏不愿意让人追上似的,一拐弯,滑进了后门附近的拐角。0
洪劲妮磕磕绊绊地追着,“跑,让你跑!我就不信了,你个戒指还能长腿飞了?”0
戒指拐弯后,撞到了对面连接楼梯的墙上,“砰”地一声轻响,旋转几周,终于消停了。0
“哼!顽皮!”0
洪劲妮正要上前去捡,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从楼梯上突然响起。0
“喜欢,又能怎么样呢?”0
洪劲妮懵住,瞬间不敢上前了。0
就是这一秒钟的犹豫,男人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,下一秒就要走下楼梯,与洪劲妮大眼瞪小眼了。0
洪劲妮赶紧闪身躲进拐角,藏好后她才意识到,自己为什么要躲呢?也许,是无意间撞到他人隐秘的心虚感,促使自己做出了这样反常的行为。0
男人走下楼梯,靠在墙上,打着电话,他揉着眉心道,“喜欢是最无力的理由,无论你怎么劝我,我都不会再回去了……”0
“我去!这男的说分手的方式,挺狠心呐!”洪劲妮忍不住在心里腹诽。0
男人踱着步,继续道,“我的那些东西,扔了吧,不用给我了,怪沉的……”0
“果然,男人要是狠心分手,可比女人决绝!”洪劲妮在心里默默点评,但又忍不住侧耳偷听。0
这次电话里的对方好像说了很多,走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0
只听男人定住脚步,叹了口气道,“至于豆豆那个孩子,就交给你了……”0
洪劲妮下巴都要惊掉了,“好家伙!不是分手,这是抛家弃子的节奏啊,这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!”0
男人挂了电话,沉口气,转身走上楼梯。0
静默许久,洪劲妮才敢从拐角走出来,她忍不住啐了一声,恶狠狠地吐槽,“这种抛家弃子的渣男要是让我碰上,别的不说,我非得削他一顿!”0
洪劲妮说着不过瘾,还挥起了拳头,“老子一杵炮怼他脸上,把他大牙干掉,让他二牙晃荡!看他那嗖嗖漏风的嘴,还说不说得出这么无情的话!”0
说话间,洪劲妮已经走到戒指旁边,她弯下腰,正要伸手去捡的时候,一只意大利顶级定制品牌 Silvano Lattanzi 的深棕色雕花布洛克手工皮鞋,轻轻地碾住了那枚男士婚戒。0
阴影袭来,一个高大的身影盖住了走廊里的光线。0
洪劲妮嘴唇微张,汗毛倒立,身体瞬间绷直成了一个感叹号!0
一定是自己刚才的咒骂声被这个渣男听见了,让他杀了个回马枪!0
硬刚,谁怕谁!0
洪劲妮一甩碎发,仰起头,从下往上打量面前的男人。0
逆光中,男人垂顺的裤管勾勒出欣长的腿型,他倾身向前的姿势,让白衬衫顺着肌肉的线条形成曲线鲜明的褶皱,胸前的名牌上写着他的名字——白暮晨。0
洪劲妮继续抬眼看向男人的面孔,本以为是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,却没想到,那是一张俊美中带着羞赧,张扬中带着亲和的娃娃脸。男人略疑惑地瞪大的眼睛,把含蓄的内双翻折成欧式外双,卷翘的睫毛点缀在微微下垂的眼角。他的眼睛像水墨画里惊鸿的一笔,点亮了这张脸庞。0
那双眼睛,好像在哪里见过呢?0
就当洪劲妮因这双眼睛,而暂时放松警惕的时候,男人突然弯腰靠近她。0
咫尺之间,白暮晨的目光像毒蛇吐信一般,在洪劲妮的脸上来回游走。洪劲妮也不甘示弱地迎上目光,她的眼神锐利而执拗,把不卑不亢的底气和百折不屈的韧劲结合在了一起。那两点因眼睫轻眨,而似闪非闪的眼眸,在黑暗中像星河粼粼的微波,让人想置身其中,探寻她眼中光芒的来源。她粉面桃花的脸颊被汗水晕染,鼻头上还点缀着一颗汗珠,宛如五月里未曾开的半点幺荷,风情淡抹。0
白暮晨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脑海里尘封的某段往事一样,那目光将洪劲妮牢牢控制在他的凝视之中。这目光仿佛穿透了皮肤和骨骼,洪劲妮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秘密,好像都要被这个男人看了个精光!0
洪劲妮下意识地向后,没控制住力度,一下子摔了个屁墩!0
“哎呦!”0
白暮晨被她逗得扑哧一笑,展颜露出一对酒窝。0
他轻咳一声,目光中跳脱着顽皮,憋笑问道,“这么快就心虚了……所以你,是从哪一句开始偷听的呢?”0
0
03 锣鼓喧天,彩球齐飞,新娘不见,哭丧一片!0
就在洪劲妮和白暮晨相互对峙的时候,三楼和四楼的喜宴和丧宴已经准时开始。0
三楼金色玫瑰厅里,彩带绵延,喜字高悬。0
聚光灯下,司仪康哥拿着麦克登场,声情并茂地朗诵起开场词。0
“各位来宾、各位朋友!紫燕喜翔黄道日,鸳鸯佳偶美景时,红梅吐芳成连理,兰芝永携结伉俪。在这春风荡漾,生机勃发的日子里,我们喜酒相逢,欢聚一堂,共同庆祝张凯先生和方晓曼女士的结婚庆典!值得一提的是,新郎张凯先生是一名呼吸内科医生,一直奋战在抗击疫情的最前线,请让我们把掌声送给新郎!”0
宴会厅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。0
新郎鞠躬感谢,后背已经紧张的湿透了,手中的提示卡也被他握得皱皱巴巴。他站直身体,推了推下滑的眼镜,满怀期待地看向宴会厅的大门。0
另一边,四楼金色大厅。0
朴松灵走上舞台,调整麦克,轻咳两声,表情严肃地开始了烂熟于心的丧宴答谢词。0
“请各位喧哗暂停。十分感谢各位亲朋好友从百忙之中拨冗前来,参加田府老爷子的丧礼答谢宴。云蒙低沉,草木含悲,苍天垂泪,大地哀鸣。人有悲欢离合,月有阴晴圆缺。老人家的故去是田府的不幸,更是亲人们的一大损失!老人家的孝儿田先生,怀着沉痛的心情感谢各位莅临吊唁!”0
就在这时,朴松灵放在台下的手机震了一下,传来吴师傅的信息:0
“小灵,咱们骑电驴超速被交警抓了,赶不过去喽!”0
酒店电梯“叮”的一声,抵达三楼。0
金姐踩着高跟鞋,带着一众哭丧大汉乌泱泱地走出电梯。金姐站定,从精致的马蹄包里拿出一小瓶眼药水,滴在眼睛里,眨巴两下,顿时眼泪汪汪,梨花带雨。0
另一层的宴会厅门前,小萌给新娘子补完最后一次口红。0
新娘子抿着嘴唇,紧张地握着手里的捧花。0
小萌安抚她,“没事,你放心,洪姐一定可以找到戒指的!”0
新娘犹豫道,“我不是担心这个……其实,我爸爸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,所以这条红毯只能自己走,但我一直都特别想在结婚当天,做一件很大胆的事情纪念我的父亲……”0
小萌握拳鼓励道,“做呀,今天你是新娘,你做什么都可以!”0
新娘受到鼓舞,目光灼灼地看向宴会厅的大门。0
婚礼宴会厅内,新娘进场音乐缓缓响起,灯光聚焦在宴会厅的大门。0
康哥激情澎湃道,“此刻,浪漫的婚礼进行曲已经响起,让我们所有人将祝福的目光投向幸福的方向,爱情之门即将缓缓打开,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美丽的新娘登场……”0
康哥眼神示意,现场控制台的师傅抬起手,马上就要按下地爆球的开关——0
丧礼答谢宴厅,才看见吴师傅消息的朴松灵,赶紧握着手机朝门口跑去——0
与此同时,赶到现场的金姐扔下墨镜,用自己的恨天高水钻高跟鞋“砰”地一声踢开宴会厅大门——0
“砰!”0
“砰!”0
“砰!”0
一瞬间,地爆球炸开,无数的粉白气球从地面腾空而起,遮住众人的视线。欢呼声中,聚光灯的尽头,摄影机的中心,是呆立在侧踢动作的金姐,和一众连哭带嚎的哭丧壮汉……0
另一边,朴松灵一把拉开大门,只听见一声感情饱满的呼喊——0
“爸爸!女儿今天终于出嫁了!”0
丧礼席的众宾客被着一嗓子吓得筷子都掉了,纷纷看向门口,竟然是一位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!0
朴松灵与新娘子大眼瞪小眼,在反复确认来者没有穿貂后,朴松林呆呆地问道,“妹子,你爸爸该不会是田大爷吧?”0
两边宴会厅顷刻间人仰马翻,一片混乱。0
那场面可谓是锣鼓喧天,彩球齐飞,新娘不见,哭丧一片。白绸幕布,纸人绢花,红事误入,错综复杂!0
而远离风暴中心的洪劲妮和白暮晨二人,正在尴尬的氛围里对视沉默。0
白暮晨俯身垂眸,再次发问,“所以你,是从哪一句开始偷听的呢?”0
洪劲妮心想,你个狼心狗肺,天怒人怨的死渣男,还有理了?遇见我洪劲妮就是老天开眼,要派我来收你这个孽障!论怼人,我洪劲妮从来没服过谁!现在,临川市骂街选手洪劲妮请求出战,不把你这个渣男骂到当街吐黄胆,我就不闭嘴!0
洪劲妮拍拍屁股,站起身,梗着脖子开口道,“从你抛家弃子开始!”0
“哈?”0
白暮晨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问号,自己还未结婚哪里来的孩子……0
“怎么?不服啊?怕被别人听见,有种就别干那丧良心的缺德事儿啊!我告诉你,人在做天在看,善恶终有报,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!”0
“等下,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?”白暮晨试图打断洪劲妮的疯狂输出。0
“误会?”洪劲妮直翻白眼,“哎哟,真是震撼我二大妈三百年!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,不是你想的那样!我没结婚,没媳妇,没孩子!我告诉你,欺妻一世穷,对不起媳妇的男人,没一个好下场!”0
白暮晨也不知自己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,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臭骂。于是,他决定追本溯源,回归到问题源头。0
白暮晨皱眉打断,“慢着,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?”0
洪劲妮扑哧一笑,嘎嘎笑出泪花,拍手咋舌,“我的天哪,刘老根大舞台又出新节目了!哥儿们,你跟我俩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呢?千变万变,还是你们渣男套路不变!下一句是不是要我微信了?你当我傻啊?没足月啊?我洪劲妮好歹也是久经情场,饱经风霜,敢在我面前花言巧语,装神弄鬼,我就让你铩羽而归!”0
白暮晨没绷住,直接被洪劲妮怼笑了,虽然她骂的是自己,但白暮晨却丝毫没有生气。他只是觉得七年了,这个姑娘好像没什么改变,还是犹如疾风中的劲草,生命力一如既往的顽强。0
“笑,笑什么笑?”洪劲妮插着腰,气势汹汹。0
白暮晨抿着唇,“笑你,有意思。”0
“啊?!”0
洪劲妮顿时无语,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!一般骂到这个阶段,对方要么暴跳如雷疯狂反击,要么撸胳膊挽袖要动手了,怎么这位兄弟面色如常,还自我感觉挺良好呢?这心理素质,看来是个高手中的高手啊!0
就在洪劲妮喘口气,打算下一局继续开始的时候,对方的电话响了。0
白暮晨接起电话,瞬间表情一凛,“我马上回去!”0
洪劲妮心想,别走啊,我还没骂完呢!0
白暮晨挂了电话,刚走两步,却突然快步转身回来。0
洪劲妮下意识地退后,双手挡脸,“干嘛,骂不过要打人啊!”0
洪劲妮偷瞄着胳膊的缝隙,只见白暮晨弯下腰,捡起戒指,用白衬衫的袖口擦拭干净,递了过来。0
“戒指,收好。”0
洪劲妮接过戒指的瞬间,碰到了白暮晨冰冷的手指。0
好奇怪,正常人的手会这么冰冷吗?那好像是不参与血液循环的手指,僵硬而低温……0
就在洪劲妮愣神的时候,白暮晨已经不见了踪影。0
洪劲妮收好戒指,准备赶回婚礼现场。0
突然,她的电话也响了。0
洪劲妮开心地接起,“喂,小萌,我找到戒指啦!”0
“洪姐,你快回来吧!婚礼现场出事了!!!”0
洪劲妮快步往婚礼现场赶去,路上,小萌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讲的差不多了。0
刚到婚礼现场,洪劲妮就被各种声音包围,新娘的哭声,新郎的劝说声,两方父母的吵架声,小孩的哭闹声,女人的尖叫声,男人的嘶吼声充斥在洪劲妮的耳膜。0
司仪康哥和陈经理正在维持现场的秩序。0
洪劲妮刚一现身,新郎和新娘就围了过来,新娘呜呜地哭地泣不成声。0
新郎生气地问道,“怎么回事啊?洪姐,我这好端端的婚礼怎么变成这样了?”0
洪劲妮赶紧鞠躬道歉,“对不起,张哥!这次真的是我们的疏忽,您先容我搞清楚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!到时候您是要怎么赔,我们悉听尊便!”0
小萌拉了拉洪劲妮的衣角,嗫嚅着,“洪姐,我们可能没钱赔了……”0
洪劲妮小声安慰,“没关系,这个我来想办法。小萌,你和新娘怎么会走错地方呢?”0
这时,陈经理走过来解释道,“不好意思,妮子,也是我不好。我今天实在太忙了,忘了告诉你们,我们这装修了以后,原来四楼的金色玫瑰大厅改到三楼了。这不,小萌带着新娘还去了老地方……”0
康哥也过来插话,“妮子,我以为陈经理跟你说了,所以我就没提醒你……”0
陈经理挠头,“我也以为就算我不说,康哥也能告诉你,谁知道我们两头都没说,这就整岔了……”0
洪劲妮理清思路,“所以,是我们新娘子走到别人家宴会厅里了?”0
康哥摇头,“嗐,我们去别人那还好,关键是我这正说新娘登场呢,隔壁哭丧的来了,你说——这也太晦气了!”0
洪劲妮一愣,“怎么哭丧的来了,他们也走错地方了?”她说完看向陈经理。0
陈经理赶忙解释,“白事那边我可都通知到了,他们自己走错的!”0
洪劲妮眼神一凛,咬牙切齿,“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。”0
洪劲妮怒气冲冲地转身,朝对面喊道,“你们那边负责人是谁?给我出来?!”0
就在这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快步走来,人未到,声先到。0
“真不好意思,是我们的责任。”0
洪劲妮抬眼一看,这不就是刚才的天怒人怨死渣男吗?0
白暮晨看见洪劲妮也是一愣,但很快收敛情绪,一脸严肃,“你好,我是摆渡人殡葬公司的负责人,今天的意外真的非常对不起,我们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来宾,让来宾冒然去了你们的婚宴大厅。这件事情是我们的责任,你想怎么赔偿,我们都会尽全力让您满意。”0
“你赔得起吗?”洪劲妮一嗓子,“人家好端端的婚礼都被你们搞垮了!婚礼!你懂吗?一生中多么重要的时刻!”0
白暮晨转身朝新人鞠躬道歉,“两位新人对不起,今天意外所有的损失,我们摆渡人愿意全额赔偿。”0
“你觉得钱赔得了吗?”洪劲妮上前一步,质询道,“这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钱根本买不到,你也赔不起的……”0
白暮晨的脑海里突然从很远的地方,响起这句话的后半句……0
“死而复生……”0
“爱而不得……”0
洪劲妮一字一句道,“还有,时光流逝。”0
“你觉得你的钱,能弥补他们心底的遗憾和失望吗?”0
洪劲妮话音未落,突然被一个老太太薅住头发,往后摔去!0
“你这大骗子婚庆公司!”0
顷刻间,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家长,揪住洪劲妮扭打起来,白暮晨赶紧上前拉架。新郎新娘也哭喊着,控制住老人马上要打下去的手。0
洪劲妮委屈极了,这六个月疫情期间积累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爆发出来,她“哇”的一声放声大哭!吓得新人的父母赶紧松开了自己的手。0
洪劲妮哇哇狂哭,那场面,见过各种哭丧大队的朴松灵都惊呆了。0
她忍不住跟白暮晨小声建议,“我去,这姐们太能哭了,白哥,我们公司还招哭丧大队嘛?”0
白暮晨侧头,眼刀朝朴松灵飞去,她乖巧地捂嘴噤声。0
洪劲妮的哭声让整个大厅都安静得落针可闻,她抽泣着,“我容易吗我?!五年前,辞职创业开婚庆公司,最难的时候我从早到晚去民政局门口发传单,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画设计图,一步一个脚印让公司步入正轨,谁知道赶上疫情了!接的单子全退了,这公司账上的钱全都赔了出去,东西都做好了,花束也都烂了……疫情期间我六个月没开张,好不容易接到了你们的婚礼,我当然想好好办了……谁知道铂尔曼酒店装修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0
陈经理挠了挠头,“对不起,妮子,我们不该装修……”0
洪劲妮抹着眼泪,继续道,“我这公司开了五年,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!今天我把你们婚礼搞砸了,以后谁还找我爱妮婚礼策划公司办婚礼啊?我门店租金都到期了,房东天天砸门让我交房租,我就想着这单做完收了尾款,赶紧把房租交上。小萌跟了我这么多年,我还欠人家工资,我洪劲妮也太不是人了吧……我现在连门店也租不起了,我要流落街头了……”0
洪劲妮的哭诉让现场所有人沉默,没有人敢上前去安慰她,但大家都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。0
六个月因疫情而开始的隔离生活,让所有人的心理和认知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众人听着洪劲妮的哭诉,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相似遭遇,默默叹息。0
就在这时,白暮晨走上前去,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,递给了痛哭流涕的洪劲妮。0
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们摆渡人公司可以免费把办公楼租给你一层。”0
朴松灵下巴都要惊掉了,自己的小老板又开始异想天开了?0
洪劲妮用纸巾擦着眼泪,眨巴着大眼睛,认真问道,“真的,一分钱都不用交吗?”0
“嗯。”白暮晨点了点头,“就当是我们对这一次意外的赔偿。”0
“租给我们一层?哪一层?”洪劲妮喃喃地问。0
“你们选。”0
白暮晨话音未落,没想到,洪劲妮瞬间哭的更大声了。0
“呜呜呜——”0
白暮晨疑惑地问,“您,不满意吗?”0
洪劲妮把擦满眼泪的纸巾狠狠扔给白暮晨,委屈大喊,“你,你给我的纸巾是别人用过的!里面有辣——阿嚏!辣椒面!”0
白暮晨接住纸巾,手足无措。0
洪劲妮边哭边打喷嚏,阵阵喷嚏声中,白暮晨却忍不住笑了。0
0
04 洪劲妮,是一个洗澡时不会开灯的女人。0
洪劲妮垂头丧气地拧开家门的时候,厨房里正传来铁锅热油的嘶嘶声。0
“你可真会掐着点回来!啥活不干,正好开饭!”0
父亲洪建国正炫技般地颠着大铁锅,让糖浆均匀地挂在金灿灿的地瓜上,一道东北名菜拔丝地瓜即将诞生。0
洪劲妮像一颗被风霜打蔫的小白菜,拖着痛到麻木的双脚,倚在厨房门边,委屈巴巴道,“爸,我们家要破产了。”0
“我们家居然还有资产可以破?去,把菜端了!”0
洪劲妮接过盘子,继续重申,“爸,我公司要倒闭了。”0
洪建国点点头,摘下围裙,“啊,这倒是很有可能!”0
“爸!你啥意思?”0
“闺女,你这话都说了快一百遍了,我都觉得你们公司至今没倒闭,简直是一个商业奇迹!来,破产之前,先把饭吃了!”0
洪劲妮夹起一块金黄的地瓜,糖丝拉了半米远,咬到嘴里,含糊道,“你女儿公司都快倒闭了,你也不支持一下我?”0
“咋支持?你想让我给你找个后妈,结个二婚,办个婚宴,支持你?”0
“算了,你结婚我还得随礼,里外一算我还是赔钱!”0
“说吧,今天又遇见什么事了?让我们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,更雪上加霜了?”0
洪劲妮瘪着嘴,欲哭无泪地叹口气。0
“新娘子跑了?”洪建国说着,往洪劲妮碗里夹了一块鱼肉。0
洪劲妮扒拉到嘴里,“不是。”0
“那,新郎跑了?”0
洪劲妮一推碗筷,“怎么可能!”0
“新郎新娘都没跑,还能出啥事让你倒闭啊?”0
洪劲妮叹口气,“我搞砸了……我的新人走错了宴会厅……”0
“跑哪去了?”洪建国来了兴趣。0
“去了丧礼的宴会厅,白事那边的也走错了,来我们这哭丧了……”0
洪建国听完,嘎嘎直乐差点呛到,“闺女,你可真厉害!你马上要成为我们这片婚庆届的传奇人物了。我明天要跟一起钓鱼的老头们说道说道!我闺女可真有出息……”0
洪劲妮看着父亲嘲笑自己的嘴脸,咬着牙但又无话可说。0
“那你跟新人赔礼道歉了吗?”0
“嗯,他们人都很好,弄得我心里更难受了……”0
洪劲妮眼眶微红,“爸,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呢,怎么走一步都是一个坎儿,我的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坎儿呢?”0
洪建国放下碗,笑了,“还真是啊,我闺女是遇见挺多坎儿的。但是你看哪个坎儿把你干倒了?这些坎儿遇见你,简直就是碰上了铁板,不是崴了脚,就是劈了叉!”0
“也是哈……”洪劲妮琢磨着。0
“所以说啊,坎儿来了咱不怕,迈过去!迈不过去,踢过去!踢不过去,蹦过去,蹦不过去……那就没辙了,毕竟咱也不会飞!”0
“嗯!”洪劲妮宽慰不少,大口吃起饭。0
洪建国欣慰,感慨起来,“还是你妈妈这名字给你起的好,命里带劲!”0
说话间,拔丝地瓜干掉了半盘。0
“对了,爸!”洪劲妮突然想起来,“白事那边为了补偿我们,免费租给我们一层办公室,我明天过去看看环境,不过在立山区,好远啊……”0
“白事那边人还挺讲究啊!”洪建国随口问道,“那家店叫什么?”0
“摆渡人殡葬一条龙。”0
“他家啊!”0
“您知道?”0
“嗯!你妈妈生病走那会儿,就是摆渡人那老白头帮着办的,选的墓地。后来这老白头干出名堂了,就把手底下那些抬棺的,寿衣的,花圈的整在一起开了摆渡人嘛,现在是我们这儿最大的殡葬公司了!”0
洪劲妮很意外,因为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,根本不记得这些细节了。0
“还有这层渊源呢?”0
洪建国夹起拔丝地瓜,笑道,“你看,这人和人的关系就像这道拔丝地瓜,扯起地瓜拔出丝,千丝万缕,盘根错节,指不定啊还有什么缘分呢!”0
洪劲妮看着这盘拔丝地瓜,杵着下巴陷入了思考。0
晚饭后,洪劲妮在浴室泡澡。0
氤氲的湿气里,她盘腿坐在浴缸里,双手垂膝,匀速呼吸,开始冥想,“让思绪停下来,不再受外界的干扰。此刻,我的内心非常宁静平和……”0
洪劲妮说着,脑海里突然闪进白暮晨展颜一笑的模样,他低沉而黏糊糊的嗓音,回荡在淋浴间,惊起潮湿的震荡。0
“这么快就心虚了……所以你,是从哪一句开始偷听的呢?”0
洪劲妮皱起眉,眼球微动,吐了一口长气,“不要被外界干扰,专注自己的呼吸和意识……”0
“嘀嗒——”一滴水珠落在洪劲妮的鼻尖。0
倏忽间,洪劲妮想起白暮晨眨动的眼睫,那双眼睛在哪里见过呢?0
洪劲妮摇摇头,重新冥想,“今天所发生的一切,在你的生命长河里,是一件非常小的插曲,就像一张白纸上的黑点,不要盯着这一点,而陷入焦虑……”0
洪劲妮的睫毛沾满了细密的水珠,她眨动两下,睁开了眼眸,冥想也无法平复心绪,原谅自己。今天的错误注定要成为那个白纸上移不开眼的小黑点,在日后每一个独处的时刻情不自禁的想起……0
这时,门外的洪建国喊道,“洗澡又不开灯!想摔跤是不是?我又不差你这点电费!”0
“啊——知道啦!”0
洪劲妮不耐烦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,叹了口气。0
其实,浴室灯的开关就在门外,但是父亲并没有随手帮她打开。洪劲妮也没有拜托父亲帮忙开灯,她在全程的黑暗里洗完了澡。0
洪劲妮,是一个洗澡时不会开灯的女人。0
白暮晨的家位于市中心医院附近的高级小区。0
因为白暮晨的父亲心脏不好,秉承着万一心脏犯病,3 分钟就医的迫切需求,全家搬到了离医院直线距离 600 米的地方。0
白暮晨的父亲是临川市有名的阴阳先生——白鹤年,这么文艺高雅的名字,一看就是后改的。0
白鹤年本名白铁山,本是乡里的放牛娃,因儿时喜欢凑热闹,但凡村里谁家办丧事,白铁山一定要去围观卖呆,当他第一次看见纸扎的老黄牛时,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。0
此刻,白鹤年正“嘎巴”一声,咬碎了嘴里的降压药,就着养生保健茶顺进嗓子眼。0
一天之内接了十通投诉电话,自己的好儿子又破纪录了!0
白鹤年蹲在地上,猫着腰,使劲擦着收集的奇形怪石,酝酿着等臭小子回来后,该怎么收拾他!0
白暮晨的母亲,临川市老年广场舞大队队长——赵彩霞女士,看出了自己老公的心思,忍不住劝道,“别擦了,你那破石头都快被你擦秃噜皮了!”0
白鹤年“哼”了一声,在布上喷上橄榄油,继续蹂躏手里的石头。0
赵彩霞“哎”了一嗓子,“我那橄榄油可是意大利进口的,专门给我儿子拌凉菜吃的,擦你那破石头都浪费了!”0
白鹤年委屈极了,憋了半天才吭哧瘪肚,极不利索地回了一嘴,“我,用你点油怎么了?”0
“不怎么,你用吧,我帮你把酸菜缸搬来,你把破石头都泡橄榄油里,就当积酸菜了!”0
白鹤年扔下石头,笨嘴拙舌地吃了哑巴亏,气的直喘粗气。0
赵彩霞女士打完一巴掌,赶紧过来给一甜枣,“哎呀,老白,你别生气了。暮晨现在心态还没调整过来呢,等他回来你别说他了,昂~”0
“他、他心态没调整过来,就天天折磨我?我欠他的?”0
赵彩霞走起绥靖政策,“老白,我帮你骂他,行不?我主要是怕你一生气,气个好歹的,你那心脏可支撑不住你那臭脾气!”0
说话间,大门电子锁响起来。0
赵彩霞捏了一把白鹤年,“等会看我的,你别吱声。”0
白鹤年点点头,极信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,然后继续蹲在地上猫腰擦石头,表演老沉稳重的父亲形象。0
白暮晨刚进屋,赵彩霞女士就以时速 80 迈跑过去嘘寒问暖,“儿砸,你回来啦!吃饭了吗?妈刚包的饺子,你来点不?”0
“不用了妈,我和松灵她们在外面吃完了。”白暮晨说着,往卧室走去。0
“咳——”白鹤年同志试图引起二人的注意力。0
“吃的啥呀?外面吃的能有家里的好,我这饺子可是牛肉萝卜馅的……”0
“咳咳咳——”0
白鹤年同志咳出了颤音,白暮晨终于注意到了他,“爸,你在家呢,你蹲那我都没看见……”0
白鹤年明白了,这娘俩是一伙的,想教育儿子,还得自己来才行!0
他站起来,努力挺直日渐佝偻的脊背,试图在气势上震慑住对方,轻咳一嗓子,开口道。0
“我今天接到了十通关于你的投诉电话!”0
白暮晨笑了一下,“才十通,我以为这么大的事故,电话都被打爆了呢!”0
白鹤年深吸一口气,稳定自己的心率,“你小子还挺自豪哈?”0
“没有,爸,今天这事儿真是意外,主要是酒店装修了——”0
“你等会!”白鹤年打断,“这事儿我们等会儿说,你先告诉我,摆渡人啥时候有了保安大队呢?”0
白暮晨想了想,“是这样的,您不是总说,自从我接手公司,营业额日渐下滑吗?我就想拓展一下公司的业务,提高下营业额。”0
“有你这么提高的吗?啊?!我们家是殡葬公司,不是保镖公司!你吴大爷他们五十多岁了,万一打起来,出点什么事,怎么办?”0
“肯定打不起来的。”白暮晨笃定道。0
“你咋这么肯定?你是天桥底下算卦的啊,求啥得啥?你吴大爷跟我都三十多年交情了,这要是出个好歹,你让我怎么跟老吴家人交代啊?”0
赵彩霞见情况不对,赶紧劝架,“老白,冷静!想想你的心脏,前年刚搭的支架!”0
“是啊,爸,你这心脏可不允许你生这么大的气。毕竟,江主任的手术可不好约!”0
“你——”白鹤年捂着心口,心脏绞痛起来。0
白暮晨见状,赶紧扶着父亲坐下,解开衣领扣子,一手按压额头,一手将食指按在下颌,保持呼吸通畅。0
“妈,药!”0
赵彩霞赶紧递来速效救心丸,白暮晨喂父亲服下,白鹤年吃完药渐渐缓了过来。0
白暮晨抿了抿嘴唇,开口道,“爸,今天是我错了,您可以骂我,但别气着自己。”他的眼眸闪过一瞬间的暗淡,苦笑道,“毕竟,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帮你做手术了,江主任年纪也大了,真的挺不好约的……”0
白鹤年看了一眼儿子,愣住,再也骂不出任何话了。0
“您歇着吧,我去给卓然回个电话。”白暮晨说完,起身走回屋里。0
赵彩霞用肩膀撞了一下白鹤年,“你看你,又勾起儿子的伤心事了吧?”0
白鹤年皱着眉,深深叹了一口气。0
卧室里,白暮晨拿出手机,屏幕上显示五通未接电话——陆卓然。0
白暮晨回拨过去,很快,电话那头响起嘈杂的环境声和陆卓然疲惫的嗓音。0
“喂,学神,你怎么才接电话?”0
“我刚回家。”0
电话那头,陆卓然换了一个稍微安静的地方,“豆豆,我帮你送出院了。”0
白暮晨眼眸微动,“谢了,卓然。”0
“豆豆临出院的时候,还问呢,白医生呢?白医生怎么没来送我呀?给江主任整的眼圈都红了……”0
“江主任也去送了?”0
“当然了,豆豆从手术到恢复,跟你们心外科上上下下都有感情了嘛!”0
“嗯。”白暮晨握紧了手机,“今天江主任也给我打电话了,不过,就响了一声。”0
“估计也是告诉你豆豆出院的事,严格算起来,你才是豆豆真正的主治医生。哎,你和江主任的关系,总归比别人更进一层,毕竟你差点要成为他老人家的女婿……”0
白暮晨打断陆卓然,“没谱的事,就别提了。”0
“行,我不往你伤口上撒盐了。对了,你留在医院那些文献资料,我也不给你扔了,我拎了一箱膀子都快折了,别为了处理你的东西,把我这骨科大夫干骨折了。谁要就给谁吧,毕竟是学神留下的资料,都抢着要呢!”0
“都行,你看着来吧。”0
陆卓然沉默片刻,问道,“学神,你真的不回医院了?”0
白暮晨把电话换到右手,用左手解衬衫纽扣。0
“回去?做药师开药吗?”0
“我知道,对你来说,不能拿手术刀就等于要了你的命。但是你有没有想过,你好歹也是八年直博,心外一助,明眼人都知道江主任的接班人非你莫属,你真的忍心离开医院吗?开药怎么了?开药不比你干殡葬强?”0
白暮晨轻笑出声,“怎么,你还瞧不起干殡葬的?就许医生救死扶伤,不许殡葬帮人入土为安啊?”0
“哎,我可没这意思啊!你这继承家业的凡尔赛大少爷,我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本领。当年是谁代表全校发言的——健康所系、性命相托。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,谨庄严宣誓……”0
听筒里的誓词,让白暮晨仿佛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,他站在讲台边的白杨树下,带领全体新生发言宣誓,“我志愿献身医学,热爱祖国,忠于人民,恪守医德,尊师守纪……”0
“我至今都记得你说你热爱医学,喜欢当医生呢!”陆卓然笑着调侃。0
白暮晨换手拿手机,艰难地用右手扯下衬衫,“我说了,喜欢是最无力的理由……你今天怎么这么啰嗦,你们骨科这么清闲?”0
“嘘——你可千万别这么说!我去,主任给我发信息了!你说你这嘴,是不是瘟神开过光?”0
白暮晨突然想到什么,“哎,对了!问你个事,你还记得我们规培轮岗到乳腺科的时候,有一个很特别的病人吗?”0
“学神!我连我管的病房患者都勉强记住,您跟我提六七年前的病人?你当我是吉尼斯记忆力大师啊?别用你们学神的记忆力,来要求我等这些凡人,谢谢!”0
“我就随便问问,因为太特别了,所以才记住的……”白暮晨回忆道。0
“特别?特别漂亮?”0
“嗯。”白暮晨笑了一下,补充道,“还……特别有劲来着。”0
“我去!我还有劲呢,直接帮你正骨归位。”0
白暮晨闷笑了一声。0
“我赶紧回科室了,不和你说了啊。对了,豆豆临出院的时候,给你录了个视频,新学的歌,就想唱给你听呢,我发到你手机了,你慢慢欣赏吧!”0
“嗯,谢啦!”0
白暮晨挂了电话,手机震了一下,收到一条视频。0
他点开视频,将手机放在桌上,开始脱衬衫。0
手机里瞬间传来豆豆奶声奶气的歌声,“黑黑的天空低垂,亮亮的繁星相随,虫儿飞,虫儿飞,你在思念谁……”0
白暮晨背对着手机,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,他垂着头,看不清表情。0
“天上的星星流泪,地上的玫瑰枯萎,冷风吹,冷风吹,只要有你陪……”0
视频播完,房间安静下来。0
豆豆唱的有些跑调,节奏也慢了一拍,但稚嫩的童声却带着最真挚的感情。0
白暮晨深吸一口气,揉了揉微红的眼眶,他转过身,将手臂撑在书桌上。右手小臂上的疤痕就像狰狞的魔爪,攥住了他曾引以为傲的手……0
那只手本可以剖开人身体上最重要的部位,令骤停的心脏重新复苏;那只手曾拿起无数的手术刀,在心包处游刃有余,上演刀光剑影般的绝技,那只手本可以挥针如风,在无影灯下缝合出最美观的伤口……0
无法拿起手术刀的手,不足以称之为手。0
白暮晨,是一个“没有”右手的男人。0
0
05 我们老板啊,隔路!0
次日一大早,洪劲妮六点钟就起床了,开车横穿了三个区,在经历早高峰大堵车后,终于接上小萌,一同前往摆渡人殡葬公司。0
车上,音响里还放着洪建国同志最爱的单雯版《牡丹亭》原声大碟,杜丽娘念白道,“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!”0
小萌坐立难安,抱着化妆包,担心道,“洪姐,你说我们真的要去一个殡葬公司办公吗?会不会太吓人了,万一那里都是寿衣纸人什么的……我的天呐,晚上回家都要做噩梦了!”0
洪劲妮目视前方,在杜丽娘唱到【皂罗袍】那句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——”的时候关掉了音响。0
“别怕,我们就先过去看看情况,实在不行就把那当仓库,反正咱们的杂物,还有你那些假发、头饰什么的先放在那,毕竟找仓库还得交租金呢。”0
小萌点点头,又担心地问,“洪姐,那咱还有钱租办公楼吗?”0
洪劲妮拍了下方向盘,“有!我就算把车卖了,也得租个办公室!0
两个人终于抵达了园林大路 66 号,却发现周围是一片西式小洋房,并没有什么阴森恐怖的殡葬公司。0
洪劲妮心想,莫不是白暮晨这个渣男大骗子在诳自己,根本就没想租办公室!0
就在这时,洪劲妮的电话响了。0
“你好,洪姐!我是昨天加您微信的小朴,白哥让我问问,你们到了吗?”0
“我们到了,可是没看见你们公司呢?”洪劲妮解下安全带,环顾四周。0
“那洪姐,你看看周围有啥标志性建筑吗?”0
洪劲妮眼神一亮,“这旁边有一个白色的网红咖啡店!”0
“哎呦,我们公司就是那个网红咖啡店!不是!那个长得像网红咖啡店的白色建筑,就是我们公司!”0
洪劲妮当场呆住,现在开殡葬公司都已经这么内卷了吗?0
洪劲妮停好车和小萌走下来,朴松灵跑出来迎接二人。0
朴松灵一头齐耳娃娃头,跑起来的时候忽闪忽闪,胖嘟嘟的可爱模样,让洪劲妮顿时想到了自带微笑的澳洲短尾矮袋鼠,蠢萌蠢萌的!0
朴松灵走近,热情道,“你们好,我是摆渡人的生命白事管家——”0
小萌看着她胸前的名牌念道,“朴(pǔ)松灵?”0
朴松灵了然一笑,“哈哈,这字儿当姓念朴(piáo),不过你要是叫我蒲松龄,那更好,他是我偶像!”0
洪劲妮没憋住笑,直言道,“你这名字让我想到我一朋友,他叫‘聂笑谦’!你俩有空可以交流一下《聊斋》!”0
朴松灵咧嘴,“是嘛,那说明有缘呢!”0
小萌张望着,“松灵,你们公司这么好看呀,我们还以为是网红店呢!”0
“嗐,别提了,不少人来我们这拍照打卡呢,以为是咖啡厅进来想喝杯咖啡,结果全吓跑了!”0
“你们殡葬行业这么内卷吗?装修都这么炫酷?”洪劲妮忍不住问道。0
“那倒没有,我们算是临川市独一份。”0
朴松灵骄傲地介绍起来,“这是我们小白老大去年特意找设计师,重新设计装修的简约北欧风。黑白色系凸显庄严肃穆的感觉。细节处搭配莫兰迪配色,柔和的饱和度让逝者家属身心舒畅。你看,还有个小森林后花园,给逝者家属园林般的慰藉。亦如我们公司的风格,承载孝道仁爱,打破封闭传统,以人为本,活力从容!”0
“哇!”小萌翻着手机赞叹,“你们这栋楼上过本地新闻呢,这设计师很有名啊,难怪这么漂亮!”0
“能不漂亮吗?花了二百来万呢。”朴松灵瘪瘪嘴。0
洪劲妮惊掉下巴,“你们殡葬行业这么赚钱吗?”0
朴松灵叹口气,“咋说呢?反正装修的时候,我们前任老板,白老爷子气得心脏病发作了。”0
“为什么?”0
“白老爷子本来以为装修成莲花顶八卦阵,前朱雀,后玄武,左右龙虎……”0
朴松灵说着摊手,“结果你也看见了,朱雀玄武变网红咖啡,这谁受得了啊!所以这个楼也没装完,白老爷子就撤资了。你瞅,四楼的储藏室还有一楼拐角那边,因为没什么人去,所以也就不装了。”0
洪劲妮听到这里,思忖起来,在心里打起小算盘。0
“咱们也别光站着聊了,我带你们参观一下。”0
朴松灵做了个请的手势,“我们这花园建的特别棒,还有小秋千!没事儿的时候,中午吃完饭来这儿看看花草,喝个红牛……”0
与此同时,三楼的办公室里。0
白暮晨站在落地窗边,看着洪劲妮三人在秋千上的身影。他突然想到了早上临出门的那一幕,父亲的提醒再次回荡起来。0
清晨,白暮晨刚穿好正装鞋准备出门,饭桌前的白鹤年扭头问道,“你这是去上坟,还是去上班?”0
赵彩霞女士用筷子打了一下老公,“老白,一大清早你说什么呢?”0
白鹤年放下碗筷,表情严肃,“我不管你在公司搞什么幺蛾子,但是你要记住——殡葬无小事,你的每句话,每个动作,甚至你的语气和情绪,都会给逝者家属带来不同的感受!你所有的态度都是写在脸上和做事细节上的!我们这行说着是为逝者服务,更多的是为家属服务,跟你合作的家属都是能够感知到的,你的状态必然会影响他们的情绪和公司员工的态度!你必须先接纳自己的现状,调整好自己的状态。”0
白鹤年顿了顿,叹了一口气,“半年了,儿子,你要学会扎根了……”0
白暮晨想到这里,看着办公室里面的镜子,摸摸自己的脸。难道自己的表情真的很差吗?自己工作时候的样子真的令人很厌恶吗?会影响到别人的情绪吗?还是说……昨晚豆豆的视频勾起了自己当医生时的成就感,那种喜悦和满足是此时此刻的自己还无法体会到的,所以脸上的表情又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……0
白暮晨的目光再次看向楼下的洪劲妮,那种充满生机的笑容竟然会出现在她的脸上?白暮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时冲动,决定把办公楼租给洪劲妮,他原本只是——单纯的好奇而已。0
他想让这个女人在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,观察她。0
七年前,他在医院第一次见到洪劲妮的时候,他一度认为那个女人很不幸,甚至会活不下去。但是七年后的偶然相遇,他发现洪劲妮活得好极了,那旺盛的生命力,敢哭敢笑,敢闹敢闯的模样,就像一团灼热的火焰,炙烤到了槁木死灰的白暮晨。他看向这个女人的时候,都觉得刺目而闪耀。那种感觉,就像自己第一次上手术台做心脏手术时,当双手触碰到跳动的心脏……0
砰砰砰——0
那种力量感,那种震撼感,会让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为之触动。0
苦难和无常,几乎让白暮晨忘记了人生的摇曳之态,但洪劲妮犹如冲破疾风的劲草,让他意识到了生命之力的无限可能。0
此刻的白暮晨,就像七年前的洪劲妮,他好奇极了,也贪婪极了,以至于忍不住像一只骨瘦如柴的秃鹫,想去拼命舔舐,吮吸一点点属于她身上的能量……0
白暮晨想到这里的时候,低头望下去,洪劲妮已经不见了踪影。0
同一时刻,朴松灵带着洪劲妮她们来到了一楼大厅。0
甫一进门,洪劲妮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,纯白的大厅,相似的布局,熟悉的味道,同样是白色的制服,那一瞬间,洪劲妮有一种回到医院的感觉……0
就在她愣神的时候,朴松灵指着导览牌介绍起来,“洪姐,您看,我们公司一共有四层,一楼是咨询大厅和淋浴间,二楼是问询室,三楼是各个部门的办公区,四楼一半是储藏室,另外一半就是天台了,可以吸烟。”0
小萌惊讶,“你们居然还有淋浴间?”0
“是啊,因为干我们这行的天天往火葬场、墓地跑。临回家之前都得洗个澡,除去污秽之气啥的!有讲究!”0
洪劲妮疑惑问,“这么大地方,你们用得完吗?”0
“我们公司部门多着嘞,毕竟是临川市第一殡葬公司!”0
朴松灵边带路,边掰着指头算起来,“我们公司最大的部门就是生命策划部,部门从上至下有,生命策划大师,从闭眼咽气到入土为安,从择吉选日到迁坟转墓,都归策划大师全程安排。再往下是生命白事礼仪专员,主要负责遗体告别的相关流程。还有我,生命白事管家,我是最末等,美言是一块砖,哪用往哪搬!我们还有销售部,有白事销售策划,额……其实就是卖墓地的。生命关怀售后,就是开导家属的。工程部还有网页工程师、电商客服……0
“这么多部门!我们爱妮婚礼策划公司主要常驻员工就是我和小萌,所以用不了多大的地方。”0
朴松灵好奇,“那洪姐,你们俩人忙得过来吗?”0
洪劲妮霸气挑眉,伸出四根手指,“在婚庆行业,有四大金刚,司仪、摄像、摄影、化妆。但是这些资源都是全市、甚至全省共享的,我们保持着深度合作,我洪劲妮就是要挖掘资源,进行整合,针对每一场婚礼,码出最合适的盘子!”0
“这个我懂,我们摆渡人也有一条龙跟单的,随叫随到!”0
说话间,三人来到办公区域,里面却空无一人。0
“你们公司的人呢?”小萌探头问道。0
“都跑外勤去了,工作性质嘛,我们的职场根本不是办公楼。不是在逝者家里,就是在殡仪馆、火化炉、有时候还得去医院太平间,公安局尸检部……”0
洪劲妮点头,“我们差不多,除了前期策划的时候在公司里,其他时间不是在新人家里就是酒店宴会厅,不是在花店协助就是在工厂盯工。我们的职场,不是地点,而是人!”0
“哎!我洪姐这话说的,漂亮!”朴松灵竖起大拇指,“咱们这两行看似天差地别,一喜一悲,但实际上都一样,人这一辈子谁能不遇上红白事呢!”0
“是啊,就算躲得了红事,谁又能逃得了白事呢?”洪劲妮挑眉道。0
“所以啊,您来我们这办公,乍一听,就离谱,细琢磨,挺合适!”朴松灵感慨起来,“看来我们小白老大还是很有想法的……”0
小萌拽了拽洪劲妮的衣角,小声嘀咕,“洪姐,这地方比我们之前租的那个快餐店改的办公室强多了!起码,这肯定没蟑螂!”0
洪劲妮心中计较起来,这地方确实不错,不过这老板的为人嘛……就得再琢磨琢磨了。0
她接着朴松灵的话头,随意问道,“小朴,你们老板结婚了吗?”0
朴松灵以为洪劲妮是要推销生意,赶忙回答,“没呢!等我们小白老大结婚的时候,洪姐您给策划策划呗!”0
洪劲妮很意外,白暮晨没结婚,那电话里的说辞分明就是在抛家弃子啊……0
她又旁敲侧击问,“那你们老板喜欢什么样的?我这认识的姑娘可多了,每次的伴娘团都让我帮着留意帅小伙呢,我可以帮你们老板搭个桥!”0
“这您可问住我了,我们老板——”朴松灵小脸一皱,凑近低声道。0
“我们老板啊,隔路奇怪的意思。也指与众不同,违背常理,不合群。!”0
洪劲妮竖起八卦小雷达,眼神一凛,“怎么说?”0
“从我在公司起,我就没见过我们小白老大跟女孩说过五句以上的话,除了工作交流啊!一来呢,他脑回路清奇,一般人跟他沟通不在一个频道。二来呢,我总觉得他半死不拉活的,就像……”0
朴松灵摩挲着下巴,思考着确切的形容词,“就像那个……”0
洪劲妮眼睛一瞥,看见窗边摆着一盆快要枯萎的仙人掌,随口道,“像不像那个!”0
朴松灵顺着洪劲妮的目光看去,一拍脑门,“对!就像窗边那盆蔫头巴脑的仙人掌!就是……你以为仙人掌死了吧,但还活着,你说仙人掌活着吧,但还没个生机。哎,我感觉我们小白老大已经断情绝爱,任何声色犬马的生活都刺激不了他这棵仙人掌了。”0
洪劲妮心想,不对呀,这和我得到的情报咋不一样呢?白暮晨这个人难道还有两副面孔?一种姑且称之为“好奇”的情绪,在洪劲妮心里蔓延,但更重要的是,要先度过眼前的倒闭危机,管他是荒淫无度的大渣男还是清心寡欲的仙人掌!0
“你们老板办公室在哪?我去和他谈谈!”0
朴松灵一指三楼尽头的白色大门。0
洪劲妮深吸一口气,忍着疼痛的左脚,硬是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六亲不认的小步伐!0
此刻,白暮晨正站在落地窗前进行光合作用。0
他估摸着阳光照射在皮肤,生成维生素 D3 所需要的时间差不多了,可以达到补钙效果的时候,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。0
白暮晨一回头,看见洪劲妮飒飒地走了进来,落地窗外的阳光照在她粉面桃花的脸上,灼灼的目光,令白暮晨都下意识地躲闪回避。0
“太刺眼了……”白暮晨心想。0
白暮晨坐回办公椅,做了个请坐的手势,随口问道,“洪老板,参观完了?”0
洪劲妮点了点头,突然有点心虚犯嘀咕,昨天劈头盖脸把这位一顿臭骂,他还不计前嫌当冤大头,免费提供办公场所?世界上真有这种好事?0
洪劲妮往前探了探身,“白老板,你真的要免费租给我们?”0
白暮晨点头,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夹,“合同都拟好了。”0
“你们公司做慈善啊?”0
白暮晨抿唇一笑,“你要是想交租金,我也不拒绝。”0
洪劲妮连连摆手,“没有没有!我不是这个意思!”0
白暮晨的笑容带着点来者不善的奸商气质,令洪劲妮不得不再次提防起来。0
“那你想好租哪一层了吗?”0
“啊,我不要一层。”0
白暮晨拧眉看向她。0
洪劲妮解释,“我的意思是,我不要单独的一层,这样不就分开你们的办公区域了。我想了一下,你可以把你们没装修到的地方,比如说一楼的拐角,还有四楼的储藏室租给我一半。”0
白暮晨很意外,洪劲妮居然还为自己公司着想。0
“嗯……我最讨厌占别人便宜,我洪劲妮虽然缺钱,但是也不能欺负人啊!而且,我们搞婚礼策划的肯定不能用你们白不拉几,黑不溜秋的装修风格。所以我打算把你们还没装修完的办公室,简单捯饬一下,弄得喜庆一点。还有,我们婚庆公司需要客流量,我想在你们小花园弄个咖啡角,摆点易拉宝,这钱我们爱妮公司出!你们要是也想打广告,我也可以免费帮忙制作,互利共赢嘛!半年以后,等我开始生意走上正轨了,我会交房租的,不过要按照市场价的七折,毕竟我又不是整租一层楼,还得把我的装修费刨掉呢!当然,我们也可以长期合作,但是你们要保证三年不涨租金!”0
洪劲妮连珠炮似的说完,又补充道,“我说完了,你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0
白暮晨思忖着,没想到洪劲妮还挺有商业头脑的,不租一整层只租毛坯房看似是为摆渡人考量,但实际上是为了半年后少交租金,这小算盘真是打得噼里啪啦响。殡葬行业根本不需要打广告,洪劲妮是想把这里真的变成网红打卡地,给自己的爱妮婚礼策划公司招揽客人!咖啡机和易拉宝才几个钱,自己辛辛苦苦找设计师买材料装修出的大楼,倒真是——为她人作嫁衣裳了!0
白暮晨的脑子分析一通,权衡利弊,最终发现洪劲妮存在的本身,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收益了。毕竟她的身上,或许有自己对生命之谜的答案……0
不过有一点,他还是很介意的,于是开口强调。0
“那个,我们公司的装修风格不是白不拉几,黑不溜秋。而是——极简主义。”0
洪劲妮瞬间哽住,心想朴松灵说得对!她们老板的脑回路,一般人真理解不了。0
“嗯……”洪劲妮咧嘴堆笑,“是我不懂了呢!”0
两人谈妥,白暮晨按照洪劲妮的要求重新敲了一份合同,洪劲妮签完以后,正要起身出去。0
白暮晨突然叫住她,眼神瞥了一眼她的脚,问,“你的脚怎么了?”0
洪劲妮心想,眼神还挺尖,她扭了扭脚踝,无所谓道,“昨天脚被划了一下,又被鞋子磨了一遭。”0
白暮晨眉间微蹙,好心提醒,“你今天最好不要到处走动。”0
洪劲妮敷衍地应付一声,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。0
洪劲妮怎么可能不到处走动呢?她不止要到处走动,还要化身电动小马达模式,因为今天她要再次实践创业之初的老办法——去民政局门口发传单!0
至此,【红白序幕】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啦~0
从下一章开始,进入第一单元的故事【百合花束与玫瑰舞步】!0
本文依旧是主线+单元故事的写作方式,单元故事改编自真实事件、朋友的亲身经历、以及灵光一闪的脑洞。0
如果豆瓣阅读有篇章分隔功能就更好了,这样标题脉络会更加清晰。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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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6 薛定谔都解不出的难题非得交给我!0
五年前,洪劲妮从广告公司辞职,打算创业开婚礼策划公司。那时候,视频直播,网络营销还没有如今那么发达,她的第一单生意就是从民政局门口发传单带回来的。0
从那以后,每当爱妮婚礼策划公司出现危机的时候,洪劲妮都会用这个办法。她觉得发传单的过程是人与人最直观的交流,她顺便也可以从新人的身上沾沾喜气,赶走霉运,俗称冲喜!神奇的是,每一次危机她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化险为夷,但这一次却不太乐观。0
民政局都下班了,洪劲妮蹲坐在花坛边,揉着自己麻木的左脚。传单是发出去了一部分,但更多的是掉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,那可是自己辛辛苦苦设计排版,打印出来的……0
就在洪劲妮揉着脚踝思考人生的时候,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。0
洪劲妮一回头,心中嗷地尖叫,“我去,大美女!”0
并不是说洪劲妮浅薄,而是人遇见美女的第一反应都是大脑宕机。洪劲妮稳定心神,这才仔细端详起来,这小美女披着一头亚麻色的波浪卷发,巴掌大的小脸儿,娇俏可人的鼻尖,圆溜溜的大眼睛,像奶茶里面的爆珠珍珠,晶莹剔透,单纯无邪。精致的五官搭配在一起是如此和谐,就连她太阳穴上那一缕卷翘的碎发都美得恰到好处。0
小美女朱唇轻启,“姐,你的传单给我一张呗?”0
洪劲妮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儿,有人上赶子要传单,赶紧殷勤地双手奉上,“小美女,你是来这儿登记,想要办婚礼吗?”0
小美女笑起来,露出整齐的小白牙,“我早就领证了!我在民政局工作,今天在办公室的窗边,看见您在这发一天传单了。我就想着,连发传单都这么卖力气的人,那办起婚礼来岂不是拼命三郎!”0
洪劲妮心中感叹,“苍天啊!高山流水,伯牙子期!今天可算是遇到知音了!”0
洪劲妮赶紧主动介绍,“你好,我是爱妮婚礼策划公司的洪劲妮,您叫我洪姐就行,不管您想办什么样的婚礼,我们一定能给您最满意的策划!”0
小美女莞尔一笑,“我叫安初阳,您叫我初阳或者小安都行!嗯……我这个婚礼呢,主要是有点着急,因为我老公下个月月底要出差。他搞工程的,这一走就得一年半载。我们本来想着领完证直接办婚礼的,但是赶上疫情,婚礼就延后了。现在呢,就有一个问题,我一直想办一场草坪婚礼。但是姐,你也知道现在已经约不到草坪了……”0
洪劲妮了然,“没错,因为疫情之前有好多婚礼都被延期了,所以现在一恢复,都扎堆办了,草坪可紧俏了!而且,我们临川市就那么几家带草坪的酒店,你要不是疫情之前定的,恐怕真的找不着……”0
安初阳嘟起小嘴,“那怎么办呀?洪姐,你要是能帮我搞定草坪,我就在您这办了!”0
洪劲妮看着小美女可怜巴巴的模样,惹人心怜,心想就算搞不到草坪,我也能直接给你种一片!0
“没问题,我洪劲妮是谁呀,临川市婚礼策划届扛把子!各大酒店没人不给我洪劲妮三分薄面的。走!跟姐上车,你想要什么样的草坪婚礼,先到我们公司聊一聊!”0
洪劲妮带着安初阳上了车,心里才开始没底,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男人遇见美女都喜欢打肿脸吹胖子了,自己刚才不就是那副德行吗?因为,美女的笑不是笑,是肾上腺素的毒药,一激动就开始胡言乱语了。这就好比,架好的加特林就算没有子弹,在美女面前,你也要装出一副可以哒哒哒的样子!0
就在这时,洪劲妮接到了小萌的电话,手机连着蓝牙公放出来。0
“洪姐,咱们店来了一个客人!”0
洪劲妮心想,今天真是鸿运当头,时来运转,这摆渡人公司的风水确实不错!0
“是吗?又来个客人啊!”洪劲妮偷瞄着安初阳,故意道。0
“对,是之前那个陈经理,您还记得吧?证券公司的那位,他办完婚宴那会公司有一个女同事去了现场,觉得不错,也想找我们办!”0
“你看看,这口碑!”洪劲妮得意地看了一眼安初阳。0
“这位小姐这边是已经自己预定了场地,想让我们帮忙设计一下婚礼风格和婚宴流程,其他的环节她自己这边搞定!”0
“OK,这没问题,你让她稍等一下,我已经带着我们的顾客往回走了!”0
“那行,我把客人的详细信息,微信给您发过去。”0
洪劲妮挂了电话,忍不住炫耀起来,“唉,没办法,我们的项目实在太多了,都忙不过来了!你瞧,今天把您带回去,那还有一个客人等着呢!”0
安初阳撒起娇来,“洪姐,您再忙可一定得好好给我办,可不能把精力都分给别人呀!”0
洪劲妮心想,这小美女还真是个小公主,得宠着爱着哄着才行,便连忙答应道,“你放心,是你选择了我洪劲妮,姐一定好好给你办!”0
说话间,二人已经开到了摆渡人门口。0
洪劲妮停好车,正想着怎么跟安初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家殡葬公司办公的时候,安初阳已经掏出手机“咔咔”拍了几张照片。0
“洪姐,你这公司可真好看,我能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不?”0
洪劲妮尴尬表示,“拍是可以拍,不过你拍完可能会想删……那个,我们公司最近因为一些原因,暂时在这办公,而这家店其实是一家殡葬公司……”0
安初阳眼睛瞪得像铜铃,“这么好看的殡葬公司哦,那我可以推荐给我爸妈呀!”0
洪劲妮扶额,心想你可真是你爸妈的孝女!0
“那安小姐,你不介意?”0
“这有什么介意的,谁会对好看的地方介意呢,管他是干嘛的,好看就行了。”0
一刹那,仿佛有一道圣光照在安初阳的身上,这姑娘还真是单纯可爱,人类的美好品质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呈现!0
洪劲妮热情地领着安初阳,来到临时租用的一楼办公室。0
她刚打开门,就看到沙发上,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条纹短裙套装的女性,她留着黑色齐腰长发,光看背影就知道一定是个冷艳大美女。0
洪劲妮美滋滋,心想今天真是太好运了,给两个大美女设计婚礼真是人生乐事!0
洪劲妮开口问道,“请问,您是冷小姐吗?0
话音未落,身后的安初阳突然拔高嗓门——“冷靖文!”0
沙发上的大美女倏地身形一顿,慢慢回过身来,她看到了安初阳的一瞬间,那个表情实在是过于难以琢磨,以洪劲妮的领悟力,完全想不到任何精准的词汇来形容。直到后来,洪劲妮才明白,那表情意味着什么……0
冷靖文站起身,用微微颤抖的音调,喃喃道,“初阳?”0
安初阳上前一步,拉住了洪劲妮,“洪姐,你说的客人该不会就是她吧?”0
洪劲妮呆呆的点了点头。0
“哼!洪姐,我跟你说,你要是想给我办婚宴,就不能给她办!”安初阳倏地指向冷靖文,坚决道,“反正就是,有我没她,有她没我!”0
小公主您这唱的又是哪出戏?0
安初阳说完,用眼睛狠狠的瞪了一眼冷靖文,踩着自己的小皮鞋,转身就走了。0
“安小姐——”洪劲妮正要去追,冷靖文叫住她。0
“别去了!她不会回来的,只要她驴脾气一上来,谁劝都没用。”0
洪劲妮心想,嘿,你还挺了解她的?0
一问一答间,洪劲妮这才观察起冷靖文,典型的古典美女,柳叶弯眉丹凤眼,樱桃小口翘鼻尖,翠生生出落了窈窕姿,艳晶晶不敌她秋波妙。那双眼睛仿佛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,洪劲妮盯久了都觉得心肝乱颤。0
洪劲妮强迫自己从欣赏美女转为工作模式,问道,“那个,冷小姐,我多嘴问一句,您和安小姐是……”0
冷靖文倒是毫不避讳,拨开额前的长发,“倒也没什么,就是我之前抢了她的男朋友。”0
洪劲妮和小萌对视一眼,这是什么狗血三角关系?!0
冷靖文绕开沙发,走到洪劲妮面前,她穿着高跟鞋,足足比洪劲妮高了一头,气势逼人,果然有蛇蝎美人的风韵。0
她笑道,“真不好意思,给您添麻烦了。我可以在您这办婚礼……”0
洪劲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。0
“不过,我也有一个条件。”0
“您说。”0
“您一定要给初阳办婚礼。她在,我就在。”0
洪劲妮仰天长啸,心想,两位姑奶奶,你俩是给我提了什么宇宙悖论吗?0
一个要排她,一个要合并,薛定谔都解不出的难题非得交给我!0
洪劲妮秉承着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原则,暂时答应了冷靖文的条件,送走了这尊大佛。0
茶水间,洪劲妮“咚咚咚”一股脑灌下一瓶冰水,抹着嘴唇,和小萌吐槽道。0
“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啊,好不容易领回来一个顾客,本以为这把马上要自摸了,结果一出牌,好家伙,杠上炮!”0
小萌也很无语,“早知道我就不接陈经理推荐的这单了,谁能想到安小姐和冷小姐不是冤家不聚头,一山不容二虎呢……”0
洪劲妮揉脑壳儿,暗自嘀咕,“我昨天就不应该在找戒指的时候立下毒誓,花光了我这两个月的运气!”0
“洪姐,不然我们只做安小姐的这单?她不是说了吗,二选一!”0
洪劲妮摇摇头,“安小姐的那块草坪还没着落呢,就怕答应了她,找不到草坪,到时候煮熟的鸭子也飞了!”0
“哎,也是,那怎么办呀?”0
“没关系,我来想办法,最好是两单都能拿下!”洪劲妮说着握紧矿泉水瓶。0
这时,朴松灵端着养生壶走过来,“两位,还没下班呢?”0
“没呢,你们呢?”小萌问道。0
“我们这行你也知道,奠礼、火化、出殡基本都排在上午了,上午忙的人仰马翻,下午——”朴松灵赶紧嘘了一下,“不能提那个字,一提电话就来了!”0
“那你们老板呢?”洪劲妮随口问道。0
“我们老板早回家了!”0
“唉……”洪劲妮趴在桌子上,叹息,“同样都是老板,差距咋这么大呢?真是同人不同命啊……”0
朴松灵突然一拍脑门,“我去!差点忘了,洪姐一提老板,我才想起来,我们小白老大下班的时候,托付给我一项艰巨的任务!”0
洪劲妮疑惑,“啥任务?”0
“您等着!”0
只见朴松林圆滚滚的身躯,霎时脚如疾风,势如闪电,顷刻间就从办公室拿来了一双白色的洞洞鞋,放在洪劲妮脚边。0
“我们小白老大,让我把这双拖鞋交给洪姐,说您肯定需要!”0
洪劲妮微微愣住。0
小萌看着洞洞鞋,疑惑道,“你们公司还有这种拖鞋?这不是影视剧里,医生穿的那种吗?”0
“嗯,没错!我们公司常备着洞洞鞋,因为我们出去干活,或者参加告别仪式的时候一站站好久,回来换上可解乏了!有时也会给家属备上几双!”0
“哇,你们老板还挺好的!”0
“你看,我们小白老大啊,虽然脑回路和我们不在一个频道,但是他在关爱员工,开拓创新上还是非常不错的。就说疫情期间吧,口罩最紧张的时候,他还给我们发口罩呢!公司里天天消毒,虽然味道冲,但是闻着安心啊!他不仅允许我们在公司里穿洞洞鞋,还给我们设计了 OA 办公系统和网站,我们不用坐班,手机就能接单,家属可以在线上挂号——啊呸,线上预约!”0
洪劲妮脱下了自己紧邦邦的皮鞋,踩在洞洞鞋的一瞬间,仿佛踩在了棉花上,整个人都升华了!过于舒服,导致大脑有一瞬间的麻痹。0
她不假思考,脱口问道,“你们老板真的没有孩子吗?”0
朴松灵直接喷出了嘴里的养生茶,“啥?”0
洪劲妮赶忙找补,“额,我的意思是说,你们老板还挺体贴的,没有女朋友可惜了!”0
朴松灵环顾四周,想了想,低声道,“我跟你们说,其实我们老板呀,本来有一个对象的!”0
洪劲妮瞬间来了精神,竖起小耳朵。0
“应该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,当时我们前老大,都给我们发请柬了,不过后来啊,好像俩人分手了,婚也没结成。听说是——我们小白老大结婚前被甩了!估计是受了刺激,所以现在六根清净,遁入空门!啊呸,不理凡人了!”0
“这样啊……”0
洪劲妮琢磨着,看来自己还真是误会了白暮晨,不是他抛家弃子,而是他被人家抛弃了……0
此刻,遁入空门不理凡人的白暮晨,正在家里的阳台上擦试自己收藏的皮鞋。0
白暮晨的人生有三大爱好:开刀、擦鞋、睡觉。0
因第一项和最后一项互为补充,所以白暮晨如今只剩下擦鞋一个爱好了。大多数男性喜欢收藏球鞋,但白暮晨却是那种一双球鞋穿到底掉开胶,也懒得换,攒钱买手工定制皮鞋供着的奇葩。在医院的时候,白暮晨几乎没有机会穿皮鞋,但如今在殡葬公司,他收藏的皮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——参加葬礼。0
夕阳底尽,暮霭沉沉。0
阳台上,白暮晨仿佛在进行一场皮鞋大手术。0
十几双手工皮鞋整齐的排列在窗台边,他先用软布拂去鞋面浮尘,再用皮具手膜对皮鞋进行全身马杀鸡。清洁、滋养、打油抛光。0
余晖中,白暮晨的表情惬意而满足。0
他的身后,注视良久的赵彩霞女士移开目光,面无表情地瞅了一眼蹲在花盆边擦石头的老公白鹤年,顿时扶额叹息!白暮晨擦皮鞋的模样,简直跟擦石头的白鹤年一模一样!遗传点什么不好,偏偏遗传这个。0
就在这时,赵彩霞女士的电话响了。0
“怎么也飞不出,花花的世界,原来我是一只,酒醉的蝴蝶……”0
手机铃声是她最近练习的广场舞音乐《酒醉的蝴蝶》DJ 版,赵彩霞接完电话一个劲叹气。0
白鹤年回过头问,“咋了,让人给煮了?”0
“闹挺死了!舞蹈队说胡大姐今天又不来跳了,我这新裙子白买了,还准备穿上秒杀全场,跟她争 C 位呢!”0
“西位?搁东边跳不行嗷?”0
赵彩霞无语,“C 位!不是西位!哎妈呀,跟你说不明白!你已经 out 了!”0
“气啥,那胡大姐不来了,你不就是西位了?”0
赵彩霞嘟着嘴,总觉得对手不来,心里没滋味,她得找点别的乐子。0
她回到屋里换上花裙子走出来,迈了几下模特步,问白鹤年,“老伴,咋样?好看不?”0
白鹤年擦着石头,抬起了头,敷衍道,“好看,就是太花了。”0
赵彩霞白了他一眼,“废话!花裙子不花?不花怎么跳酒醉的蝴蝶,花蝴蝶,懂不?”0
赵彩霞转移目标,又问,“儿子啊,你看看妈这身怎么样?带劲不?”0
白暮晨回过身来,上下打量,好心道,“妈……你腰那是不是勒太紧了?这样对你的内脏器官不好——”0
“闭嘴!”0
白暮晨噤声,老实地继续擦鞋了。0
赵彩霞觉得后悔,自己就不应该在这爷俩身上找自我认同感,女人还是得靠自己!赵彩霞想明白了,穿上舞蹈鞋去找自己的老闺蜜们练舞了。0
她离开后,整个家里安静极了,只剩下了擦鞋声和擦石头声,此起彼伏,高低错落。0
白鹤年也觉得这个家安静的有点诡异,于是主动开口搭话。0
“咳……五帝钱我给你编好了……”0
白暮晨放下皮鞋和软布,起身走过来。0
白鹤年擦着石头,朝柜子努了努嘴,“抽屉里。”0
白暮晨擦了擦手,打开抽屉,拿起一个紫红色棉线编的五帝钱。0
“这回的五帝钱,我给你撒了点黑狗血——”0
白暮晨一听,差点手抖没拿住,凑近闻了闻,确实有股怪味。0
“爸,您又搞封建迷信了,这也太不卫生了!”0
白鹤年反手将擦石头的软布甩在白暮晨小腿上, “臭小子,我这是为了谁?”0
“知道了,我会带着的。”0
白鹤年想到什么,突然叹了口气,“怪我,应该早点把这个给你,这样也能帮你挡个灾……”0
白暮晨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,但他不想接话,急切地转移话题,问道。0
“爸,五帝钱为什么会突然断了呢?”0
“五帝钱,挡灾招福,辟邪祟保平安。你合计合计,线断那天发生了什么?”0
白暮晨回忆起来,五帝钱断的那天,他遇见了洪劲妮……0
想到这里,白暮晨握紧了手里的五帝钱。0
那洪劲妮,她究竟是灾祸还是福星呢?0
0
07 我就是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结婚,所以才要干婚庆!0
下班后,洪劲妮开着她的省油坐骑本田 CR-V,在晚高峰的市中心穿梭,能让洪劲妮不远千里,连堵带拐也要见面的人,是她的十四年好友——唐清扬。0
说起她们俩的友谊,可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。0
一句话总结就是,会在保险单受益者那栏除了父母之外,毫不犹豫写下对方名字的关系。0
洪劲妮抵达日料店小包房,推开拉门。只见坐在榻榻米上的唐清扬,一身墨绿碎花裙,一件紫色毛衣开衫,如鸢尾花般的配色让她整个人带着自然和野性的气质。脖颈间一串夸张的珍珠项链,完美点缀了她修长的颈部线条,一头雌雄莫辩的颧骨短发中和了她柔美的气质,整个人刚柔并济,真是人如其名,“有美一人,婉如清扬。”0
洪劲妮走进来,问道,“聂笑谦呢?他不说也要过来吗?”0
对面的唐清扬此刻正蹙着眉,手指快出残影地在手机上打字,“他要加班,过不来了。”0
说着,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洪劲妮,瞅着她脚上的洞洞鞋问,“妮子,你这搭配挺异想天开啊?”0
“这是个意外……”0
洪劲妮无奈地放下包,抱怨起来,“笑谦这工作行不行啊?我们三人组每次吃饭他都在加班,真是游戏行业卷王!”0
唐清扬见怪不怪,“咱仨在美院上大学的时候,他不也这么拼吗?”0
洪劲妮突然想到什么,“对了,我看新闻说他们那个产业园,有一个互联网公司的员工猝死了!”0
“是啊。”唐清扬继续回复信息,“他不是在群里说,让我们每天打电话确认他的死活吗?”0
“十八线小城市也要这么卷吗?”0
唐清扬这才把她精致的脸,从手机上移开,咬牙道,“卷不卷!取决于你有没有遇见傻叉领导!我这领导也不知道是哪个坟圈子爆炸,蹦出来这么一个恶鬼!纯纯一缕残魂,膈应死人!我跟你说,这一季的夏款内衣设计改了八百回,他个男的跟我讲内衣的舒适度,这不纯属班门弄斧,自取其辱吗?”0
洪劲妮无语,“靠,你这领导是不是开颅手术麻药劲儿没过?唠这嗑!遇见这种抽风领导,你还不如出来创业呢!”0
唐清扬无奈,“我做的行业太小众了,况且,我也没你有魄力……”0
“你们做内衣还小众?”洪劲妮的语气突出强调,“全世界有将近 39 亿女性,你们的客户可是全体女性!”0
唐清扬笑起来,“说的也是,哪天把我惹急了,老子就不干了。”0
洪劲妮看着唐清扬的笑脸,想起自己当时就是因为被清扬同学的美貌吸引,厚着脸皮跟人家说,“你好漂亮,我要跟你做朋友!”这才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友谊。0
洪劲妮左手支颐,感叹,“我今天一直在看大美女。看来看去,还是我的闺蜜最漂亮!”0
唐清扬放下手机,杵着下巴,凑近道,“洪劲妮,你可要知道,漂亮是你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。”0
洪劲妮往后一仰,哈哈大笑,“你这话说的真舒坦!所以说,人为什么要有朋友呢,就是在你没有自信的时候,朋友就会化身你的夸夸群、无脑吹!我这自信心,一下子就挤到我嗓子眼儿了!”0
唐清扬一脸看穿地问,“说吧,把我一顿夸,有什么事儿求我?”0
洪劲妮狡黠一笑,“你们去年开年会的地方,不是一个露天草坪吗?”0
“嗯,是一家私人跑马场。”唐清扬回忆道。0
“你能帮我要到那边老大的联系方式吗?我有个顾客就想要草坪婚礼,现在带草坪的酒店全都订出去了,我估计临川市就剩这跑马场还能用了。”0
“我帮你问问,应该是我们 HR 找的!”0
“OK!”0
饭席间,洪劲妮说起了白天的见闻,两个好朋友,因为一个男人反目成仇。0
唐清扬好奇,“妮子,你说我们两个会不会发生这种情况?”0
洪劲妮笑了,“我们俩怎么可能?你忘了,我们俩的各位前任,都是被对方吐槽跑的!”0
唐清扬咬着日式烤串,回忆起来,“对!我前任周老师就是!因为你说他吃饭吧唧嘴,我回去一听,唉,还真是!马上就跟他分手了。”0
洪劲妮笑得拍大腿,“大姐,你前任可不姓周,你把人家名字都记岔劈了!”0
“那他姓啥?”唐清扬挑眉回忆,“嗐,这不重要,都分手了,谁要记他名字啊,没事给他上香啊?”0
洪劲妮擦着笑出的泪花,“你前任他可真不行!跟他吃顿饭都得带护具,那嘴跟豌豆射手似的,牛皮吹上天,饭粒蹦一片!”0
“我说我那段时间怎么脸上长疙瘩,都是他吐沫星子溅的!”0
唐清扬说完摇摇头,顺嘴道,“还有你前任——他可至今都还在我的暗杀名单里呢!”0
洪劲妮的表情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,说道,“我分手跟他没关系,不是他伤害了我,而是我给了他伤害我的机会!哎……不过呢,我现在已经不会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了,反正我又不结婚,也不想谈恋爱。”0
唐清扬仰起下巴问,“你确定啦?”0
“嗯!”洪劲妮非常坚定。0
唐清扬瞬间献宝似的,翻到手机页面,介绍起来,“妮子,我最近看好了这个小区,打算以后等我们两个老了,要是都没结婚就住对面门,怎么样?再装个急救铃,万一谁哪天不行了,赶紧呼叫对方!”0
洪劲妮笑着揶揄道,“你可别跟我学不结婚,你该结结你的啊,这没必要搞同款!”0
“你不结婚,我自己结有啥意思?相比新娘,我更想当你的伴娘!”0
洪劲妮酒劲有点上来,脸颊泛红,双眼迷离。0
“那清扬,你可别想了!我就是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结婚,所以才要干婚庆的。自己体会不到的幸福,总要感受一下别人的喜悦嘛!我要是孤独终老了,你可要帮我送终……”0
唐清扬眼眶突然红了,举起了酒杯,“你呀,言之过早!”0
洪劲妮倒满清酒,和她碰了下杯,“那咱们,走着瞧呗!”0
次日,洪劲妮顶着黑眼圈又起了个大早,昨晚和唐清扬聊得太晚,被代驾送回来的时候都凌晨了。0
洪劲妮睡眼惺忪,开车横穿了三个区,来到摆渡人殡葬公司正式开始上班。0
她刚到楼下,就看到了一身白裙的安初阳站在门外。0
洪劲妮以为是自己精神不济,出现了幻觉,赶紧揉揉眼眶。0
安初阳上前一步,不好意思地开口道,“洪姐,我昨天有点太冲动了。我不应该把自己的婚礼变成一场赌气……”0
洪劲妮感慨,这小公主还挺明白事理的!0
“所以,我还是会在您这办,场地您也先帮我找着……”0
洪劲妮心里腹诽,什么情况,我纠结一晚上的问题居然就这么迎刃而解了?0
她赶紧把安初阳请到了办公室,给她发了一份《新人幸福档案问卷》。0
安初阳点开问卷,一脸震惊,“这么多问题?”0
“对呀。”洪劲妮解释道,“这些问题是为了全方位了解你们两位相识、相遇、相知、相爱的过程,这样才能够策划出更符合你们心意的婚礼流程。你也得发给你老公一份,你们各自填好后发给我就行了!”0
安初阳填好个人信息后,看到第一道题就是——“您和您的爱人是怎么相识的,第一次相识的地点在哪里?”0
安初阳突然顿住了手指,回忆起昨天那一幕,问道,“洪姐,我昨天走了以后,冷靖文有没有说什么?”0
洪劲妮实话实说,“冷小姐说,她之前抢了你的男朋友。”0
“哼!她还有脸说!”0
安公主咬着嘴唇,气不过的样子,最后纠结半天,侧过身问,“洪姐,你说做人怎么能这样呢?我跟冷靖文高中就是好朋友了,那么多年的友情都被她给毁了!”0
洪劲妮太理解这种情况了,有的时候人就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。她突然明白了,安初阳为什么会来找自己,也许并不主要是来策划婚礼,而是为了倾诉。因为再也没有比洪劲妮更好的倾诉者了,安初阳和冷靖文的关系就像一座断桥,而洪劲妮则是断桥上连接的一块木板,间接勾连起这两个人,让她们的关系不近不远,似断非断。0
理清情况后,洪劲妮也非常配合,问道,“怎么回事呢?你跟姐说说呗?”0
安初阳顺着第一道题目,打开了话匣子,“我们高中的时候,冷靖文学习特别好,个子又高,属于那种生人勿近的学霸。但是你知道吗?她性格特别差,惜字如金,不爱说话。别人找她问题,她居然跟人家说——给你解答不是我的义务!这种臭脾气,当然一个朋友也没有啦!”0
“那你们是怎么做朋友的?”洪劲妮好奇地问。0
“嗯……有一回,冷靖文来月经了,正巧我带了卫生巾,就借给她用了,从那以后我们俩就一起玩儿了。”0
洪劲妮抿嘴一笑,“女生的友谊有的时候就是这样,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就展开了。”0
“是啊!”0
安初阳继续看题,第二题是——你们之间是否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信物?0
“说到这个,我们成为朋友以后啊,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分享给她。那时候,我爸爸经常出差,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那种画着外国小女孩脸的巧克力糖!我怕胖嘛,就咬了一口,都分给冷靖文吃了。结果,哈哈哈,她吃出了虫牙!”0
安初阳收敛笑容,挽了挽小卷毛,“当然,她对我也挺好的,她不给别人讲题,偏偏给我讲!我要是没考好,她比老师还严格!所以,自从跟她做朋友,我的学习成绩提高的飞快。后来,我们考去了不同的地方,因为冷靖文成绩确实比我好太多了……”0
安初阳回过神来,“哎呀,我是不是说太多,跑题了!我还得做你给我的幸福问卷呢!第三题是——你们在相恋的过程中有没有重要的经历,让你觉得他就是你今生所认定的人?”0
安初阳杵着下巴,思考起来,“其实,我跟我老公的恋爱还挺平凡的,就是家里介绍的,他人还不错,对我很好!哎,洪姐,你知道冷靖文大学的时候多夸张吗?”0
洪劲妮心想,又来了……我这是新人幸福档案,不是你和冷靖文的友谊追溯档案!0
洪劲妮控制好表情,笑着问道,“那她又怎么了?”0
“我们大学的时候不在一个地方,而且当时还没有微信,网络也没这么发达,我们只能打电话。冷靖文就买了一对情侣号,有 800 分钟的免费通话呢!全都打给我了,那时候我就站在宿舍的走廊里,电话都打的烫耳朵了,我们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!结果……她还是抢了我的男朋友。”0
这次是洪劲妮忍不住发问,“听你这么说,感觉冷小姐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啊?”0
“所以说啊,知人知面不知心,防火防盗防闺蜜!”0
安初阳叹了口气,讲述道,“到了大学,有可多男孩追我了!当然,也有很多人追冷靖文,但是她好像一个都看不上。大三那年,我跟一个学长谈恋爱了。结果,过年的时候,我兴致勃勃的把学长介绍给冷靖文认识,谁知道,一个月后他俩就在一起了!而且我最气的是,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,只有我不知道!”0
安初阳一时激动,小脸气得通红,她平复了下情绪,继续说道。0
“其实我最生气的,不是冷靖文抢走了我的男朋友,而是她怎么可以——不顾我们之间的友情,去选择那个学长呢?她俩才认识一个月,我们都认识六年了!洪姐,我们的友谊难道不比她俩这段感情更加重要吗?再说了……如果冷靖文真的喜欢学长,两人情投意合,我会退出的!但是她也不能骗我呀……”0
洪劲妮是看出来了,被抢走男朋友这件事对安初阳来说,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冷靖文在学长和安初阳之间,选择了学长。0
友谊的背叛,比爱情的劈腿更难原谅,也更难释怀……0
安初阳之所以回来,是因为她想问冷靖文一句——为什么?0
但这句话安初阳不会开口,她只能用这种和别人倾诉的方式,寻找为什么的蛛丝马迹,她一遍遍的回忆,试图寻找一个让自己释怀的解释,冷靖文为什么背叛了自己?0
“那你和冷小姐,之后有聊过吗?”0
“没有,从那以后我就把她删了,再也不联系了!”0
安初阳说完,不好意思起来,“我又跑题了,继续做题,第四题是——是否有对两个人特别有意义的歌曲,你对于婚礼上的音乐有没有特别的想法?”0
安初阳杵着下巴想了想,“嗯,我老公喜欢打游戏,好像喜欢的都是游戏音乐。我的偶像是周杰伦,对了,我跟冷靖文高中因为听歌这事还差点打起来了,因为她觉得周杰伦口齿不清!不过后来,周杰伦去了她大学的城市开演唱会,她还抢了 VIP 区,就一直开着电话让我听。其实演唱会场馆的信号特别差,断断续续的,但是我也没有挂断,到现在我都记得,那场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是《开不了口》……”0
这一次见面,安初阳回答的每一个问题,最后都会落到冷靖文的身上。0
从早上聊到晚上,洪劲妮没搞明白安初阳和她老公的相遇相知,倒是弄清楚了安初阳和冷靖文的相爱相杀。不管怎么说,安初阳终于决定在洪劲妮这里办婚礼了,也算没白洗耳恭听。0
当洪劲妮把这个消息告诉冷靖文的时候,冷靖文仿佛意料之中,只淡淡回复她一句——“好,明天见面细聊。”0
洪劲妮盯着这几个字,感慨冷靖文还真是如安初阳说的,惜字如金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发电报!0
就在这时,唐清扬打来电话,告知她一个噩耗,私人跑马场,因疫情原因暂不对外租借……0
洪劲妮挂了电话,倒了一杯咖啡,在茶水间仰天哀嚎。0
“苍天啊,我要不还是找块地,给小公主种草坪去吧!”0
突然,她的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,“你要转行了?”0
洪劲妮猛地一回身,滚烫的咖啡差点泼到白暮晨身上!0
白暮晨往后一退,皱眉,“你知道这台咖啡机设置的温度是多少吗?”0
洪劲妮摇头,“不知道。”0
“86.2℃。连续运转的话会上升 3.8 度,也就是 90℃。”0
“哦,你数学真好。”0
白暮晨叹了口气,强调,“47℃的时候,就会出现烫伤!”0
“对不起啊,我起太早了,睡眠不足,到了晚上脑子就不太清醒了。”0
“你住的很远吗?”白暮晨随口问。0
洪劲妮点头,“临港区。”0
“那是有点远啊……”0
“岂止是有点远,临川市一日游也不过如此!谁知道你们摆渡人公司这么会选地方……”0
洪劲妮轻啄了一口咖啡,“忘了跟你说,我找了装修队过来,明天开始可能会有点吵——”0
“嗷呜——”蓦地,一楼大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,看来是逝者家属没控制住情绪。0
白暮晨耸耸肩,“摆渡人从来就不安静,你请便。”0
洪劲妮被哭声吓呆,木讷点头,一低头看见了自己脚上的洞洞鞋,这才想起来感谢,“对了,白老板,多谢你的拖鞋。”0
白暮晨洗干净杯子,转身道,“举手之劳。”0
末了,他又加了一句,“叫我白暮晨就好。”0
“哦。”0
倏地,白暮晨电话响了,他擦干手,接起电话顿时脸色一变,因为听筒里传来母亲的抽泣声。0
“儿子……”0
“妈,怎么了?”0
“你胡阿姨,走了……”0
“去哪了?”0
白暮晨说完才反应过来,父母那个年纪的人走了,意味着什么。0
他赶紧安慰道,“妈,你别急,我马上就过去!”0
“嗯……你胡阿姨无儿无女的,你带人来帮她净身入殓吧!”0
白暮晨挂了电话,打开手机 OA 系统,发现公司的人都在外面忙着,唯一的闲人就是他自己。0
洪劲妮感知到这个电话非同一般,试探问道,“你没事吧?”0
白暮晨仿佛一瞬间就做好了决定,收起手机,抬起头问。0
“能麻烦你,开车送我去一个地方吗?”0
洪劲妮点头,下意识回道——“举手之劳。”0
0
08 你难道没有闻到,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死亡的味道吗?0
白暮晨从仓库里拿好入殓需要的东西,也就是寿衣、口钱、红线之类的殡葬用品。他来到楼下的时候,才意识到带着这些物品上洪劲妮的车,好像有点不妥……0
白暮晨拎了拎手里的东西,问道,“你会不会介意?如果你忌讳的话——”0
洪劲妮稍微愣了一下,“啊!没关系,死者为大!”0
“真不好意思,我们公司的人暂时都在外面赶不回来。”0
“没事儿,嗯……是你认识的人去世了是吧?我送你过去!”洪劲妮说着就上了车。0
白暮晨将殡葬用品放到了后座,自己坐到了副驾驶。0
洪劲妮一发动车,音响里便传来了《牡丹亭》悼殇那段的【集贤宾】名段。0
杜丽娘悲切地唱着,“海天悠、问冰蟾何处涌?玉杵秋空,凭谁窃药把嫦娥奉?甚西风吹梦无踪!人去难逢,须不是神挑鬼弄。在眉峰,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。”0
洪劲妮有些尴尬地关掉了音响,“额……我爸他就喜欢听戏……”0
白暮晨挤出一丝笑容,“这个曲子倒是挺应景的,杜丽娘相思成疾,就要香消玉殒了。”0
看当事人情绪还行,起码还有假笑的力气。0
洪劲妮没话找话问道,“今天去世的人是你的……”0
“是我妈妈舞蹈队的胡阿姨。”0
“哦。”洪劲妮稍微松了口气,随口问,“原来你不会开车啊?”0
白暮晨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变化,就好像说到了他的痛处。0
洪劲妮心想,男人的自尊心好脆弱,还是不要伤害他了,便赶紧岔开话题。0
“哎,你是老板嘛,当然不用亲自开,你有那么多司机呢!不像我,虽然是老板啊,基本上啥都干了!你看,财务、行政、人事啊,有的时候我还得干干保洁呢!0
白暮晨知道洪劲妮是在尽量逗自己开心。0
“那你也很了不起啊,自己一个人撑起了一家公司。”0
“嗐,也算是大家给我面子吧。”0
就在这时,白暮晨的电话响了。0
朴松灵的大嗓门顺着听筒传过来,“白哥,我在殡仪馆陪着逝者家属盯着化妆呢!这位家属胆小,不敢自己一个人在这呆着,等这边化完妆了我再过去啊!”0
“好的。”0
“今天真的是绝了,我就不该中午的时候吃草莓,搞得我忙得分身乏术。”0
“没关系,洪老板送我过来了。”0
“啊?那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?”0
白暮晨说着,看了一眼洪劲妮,“洪老板不介意。”0
“那行!我这边结束了,就赶紧带着纸棺跟殡仪馆的车过去!”0
“好。”0
白暮晨挂了电话,洪劲妮问道,“为啥不能吃草莓?”0
“谐音梗,草莓、蓝莓……没了。”0
洪劲妮恍然大悟,“啊!我一般第二天去新人家里之前,头一天晚上会吃个苹果和火龙果!平平安安,红红火火!”0
洪劲妮说完,白暮晨没什么反应,他的表情有点严肃。洪劲妮不知道,此刻的白暮晨在确定朴松灵暂时不会来后,内心开始忐忑起来。0
略微低沉的气压,导致后半程上两个人几乎都没有说话。一来是不太熟,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切入算是安全话题。二来是因为这趟旅程的目的地,并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地点。0
于是,洪劲妮只能重新打开音响,两个人一直听到了杜丽娘相思疾苦,命丧黄泉。0
当老旦唱到,“恨匆匆,萍踪浪影,剪了玉芙蓉。”这句的时候,二人才抵达了胡阿姨的家。0
白暮晨下车后感谢道,“多谢洪老板,你可以先走,不用等我。”0
“别啊,万一松灵她们赶不过来,你还得用我的车呢!”0
白暮晨犹豫片刻,“那这样吧,你要是看到松灵他们来了,你就先回去!”0
“行!你别着急!”0
白暮晨颔首示意,拎着东西转身上了楼。0
洪劲妮自己一个人站在楼下,单元门口闹泱泱的,估计都是胡阿姨的街坊邻居,亲朋好友。旁边,还停着一辆闪着灯的救护车。0
黄昏的余晖,把人照的有些惆怅,洪劲妮没有急着离开,她坐在路边看着眼前的一切。0
死亡,多么熟悉的体验。0
这种感觉在她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,那就是母亲去世的时候。0
那天,上小学的洪劲妮正在班级里上课,班主任突然接起了电话,看向了她。仿佛心有灵犀似的,洪劲妮也看向了班主任。0
挂了电话的班主任,表情瞬息万变,最后招了招手,把洪劲妮叫了出去,跟她说,“你母亲不太好,你赶紧回家吧!”0
洪劲妮已经忘了那一天她是怎么回到家的,当她回去的时候,母亲已经不在了。她穿着母亲给她新买的粉色加绒棉袄,呆呆地站在门口,邻居阿姨过来脱掉她身上喜气的棉袄,给她穿上孝服,绑上孝带。那件粉色的棉袄,洪劲妮再也没有穿过了。0
母亲被癌症折磨了很久,但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其实很好,当所有人都以为母亲要战胜癌症的时候,癌细胞反而扩散了。0
之后的几天,便是守灵、送丧、出殡、悼念、火化、下葬……0
那段时间洪劲妮和父亲忙到不行,要照顾各方来悼念的宾客,说着重复的话,讲述着重复的惋惜和无奈。0
直到三天后,母亲的遗体被火化,洪劲妮从殡葬馆回到家,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,睡了一个长觉。当她醒来的时候,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了。当所有殡葬的流程结束后,她才慢慢意识到了这件事情。0
洪劲妮甚至觉得人类社会设计这种仪式,是不是就是为了暂时麻痹逝者家属的心理,让他们在繁忙中忘记亲人离世的痛苦。但真正接受亲人去世这件事,并不是一瞬间,而是在日后积年累月的潜移默化之中。0
比如,当洪劲妮打开冰箱看见母亲生前腌制的咸菜,因为舍不得吃终于变质发霉的时候;再比如双十一,她挑了好多想买给母亲的东西,但是却发现并没有送的机会了;或者,同事打电话的时候,喊了一声妈,洪劲妮会稍微愣一下,觉得这个词汇熟悉又陌生;甚至是母亲节和三八妇女节的时候,洪劲妮从来不点开朋友圈。0
母亲去世这件事情,洪劲妮好像一直都没有办法彻底接受,因为她总会在梦里忘记,直到醒来才突然想起……原来母亲已经不在了。0
洪劲妮想到这里,眼泪无声地滑过了她的脸颊。0
楼上,胡阿姨家中。0
白暮晨刚走进门,母亲就泪眼婆娑地拉住了他,“儿子,你来了。”0
白暮晨扶住母亲的肩头,问道,“妈,胡阿姨身体不是挺硬朗吗,怎么突然……”0
赵彩霞揉着眼睛,“你胡阿姨心脏一直不好,最近不是没来跳舞吗?我们都以为她就是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,结果今天睡了一觉就没起来……”0
“也算是喜丧……”白暮晨安慰着。0
赵彩霞叹了口气,“你胡阿姨这辈子无儿无女的,只有两任前夫,还都在外地,估计明天才能赶回来……要不,我跟你,帮你胡阿姨净身穿衣吧。”0
白暮晨顿了顿,点了下头。0
屏退了一众的闲杂人等,只有舞蹈队的阿姨们和赵彩霞女士留在了房间里。毕竟胡阿姨是女士,有一些穿衣环节需要女性帮忙。0
白暮晨在这一刻非常的不安,他其实从在车上就已经开始紧张了,因为他从来没有亲手为逝者净身更衣过。虽然,他在摆渡人已经待了半年,但作为一个被迫继承人,基本上只是挂着闲职,美其名曰到处学学,但白暮晨从未实践过。0
此刻,他才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——“你完全没有扎下根来”,这句话的真正意义。0
白暮晨努力回忆着,在这半年间他所经历的每一次小殓,脑海里重复着净身换衣的流程。让他更紧张的是,旁边站着的不是别人,而是他的母亲,还有胡阿姨的好友们,他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错误,都是对胡阿姨最大的不敬。0
不知怎么的,白暮晨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上心外科手术台的时候——0
那时,科室的老大江主任就站在他的身边,手术灯的照射下,他的额头沁满汗水。他止住颤抖的手,用电刀逐层分离皮下脂肪,再用电锯从下而上劈开胸骨,电刀止血,撑开胸骨,分离心前脂肪,打开心包……0
从开胸到缝合,每一步都历历在目。当时的白暮晨是如何战胜恐惧的呢?他仔细回忆起来,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是谁,也忘记了对方是谁,他的眼里只有那颗跳动的心脏,他的目标就是让那颗心脏重新恢复生机。0
此时此刻,白暮晨深吸一口气,他试着忘记自己是谁,忘记对方是谁,忘记周围所有的人。他只要记得,他要为胡阿姨在人生最后的旅程中,净身更衣,送她前往另外一段旅程,仅此而已。0
白暮晨走到逝者的面前,三鞠躬,念道,“胡阿姨,我来为您净身更衣,您尘缘已尽,愿您安息。希望借由这场仪式为您洗去尘世的一切劳苦、病痛,烦忧,让您承载着朋友们的祝福,前往人生的下一段旅程。”0
白暮晨说完,用剪刀将胡阿姨的衣服剪开,并用白色的浴巾遮住胡阿姨的遗体,用温水帮她擦拭身体,从脸部,到身体,再到脚。0
净身结束,开始穿衣。0
寿衣一共分为七件,衬衣衬裤,棉袄棉裤,外衣外裤和斗篷。0
白暮晨为胡阿姨挑选的,是摆渡人公司最高规格的中式寿衣,暗红色的布料上,绣着金色的彩凤,中间的盘扣用黑金两种线拧成一股,是一套立领制式的棉袄。0
寿衣多为棉服,用棉和绢的材质制作,取“眷恋缅怀”之意。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,就是大家认为阴曹地府冷风阵阵,穿上棉服能够让逝者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吃饱穿暖。而且一定不能用皮毛和绸缎制作,恐来生变成兽类或断子绝孙。0
白暮晨从脚部开始穿起,接下来是裤子。为逝者穿衣,其实非常消耗体力,因为他们无法配合,只能靠侧翻的方式帮他们把衣服穿上。裤子穿到腰部的时候,白暮晨示意母亲过来帮忙,因为胡阿姨是女性,白暮晨多有不便。0
白暮晨将胡阿姨侧翻,赵彩霞把裤子提上腰间,系上绑带。寿衣是没有纽扣的,全部都是带子。因为纽扣被视为一种对逝者的束缚和不敬,要捆束住他的灵魂,不想让他安逸离开。0
接着,白暮晨把套好的衣服正面平铺于遗体的身上。将左手从袖口伸进袖管,握住胡阿姨左手,右手捏住衣领,但这一环节却不太顺利,胡阿姨的手怎么也不肯伸进袖管。0
白暮晨深吸一口气,朝胡阿姨道,“胡阿姨,我为您穿上衣了,请您配合一下,我保证不把您的手露在外面,让您去了另外一个世界,安享清福,免于劳累。”0
白暮晨说完,上衣的穿戴突然变得顺利起来。0
最后一步,就是整理寿衣,将手埋在衣袖里。0
穿衣结束,白暮晨把准备好的口钱放进胡阿姨的嘴里,口钱的另外一端穿上了红绳,防止钱币溜入腹内。红线从嘴里垂下来,绕到左手绑三圈,右手绑三圈,于身前绑成十字。红线顺延,接下来绑住脚,因为人去世以后就很难保持双脚直立朝上并靠拢的状态,所以这时候就需要用外力加以支撑。绑完红线,白暮晨在胡阿姨的左手上放着金元宝,右手放着银元宝,左金右银,寓意着逝者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免于穷困,大富大贵。0
所有的流程结束以后,白暮晨直起身的瞬间,感觉一滴汗从自己的脊背滑了下来。白暮晨看着穿好寿衣的胡阿姨,突然想到了他在医学院时候,第一次接触到逝者,就是解剖课上那些令人敬畏的“大体老师”。这些遗体捐献者,破除了生死的禁忌,用自己的肉身推动了医学事业的发展。0
很神奇,这一刻,白暮晨好像再次看见了“大体老师”一样,内心肃然起敬。0
母亲走过来,轻抚白暮晨的后背,朝他点了点头。白暮晨知道,自己第一次为逝者净身入殓,得到了母亲的认可。0
净身穿衣后,朴松灵已经带着吴师傅他们赶来了。吴师傅他们将胡阿姨的遗体安置到纸棺中。0
送纸棺出门的时候,按照习俗,还需要有一位晚辈来指路。0
赵彩霞女士拍了拍白暮晨,“你去。”0
白暮晨有些惊讶,因为他去指路就意味着逝者是他的长辈亲属,他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母亲。0
赵彩霞摆了摆手,“我不忌讳这些,你去给你胡阿姨指路。”0
白暮晨点头,走向大门,手扶门框,朗声道,“胡阿姨,西方大路,明光大道,愿您一路走好。”0
一瞬间,赵彩霞女士和其他舞蹈队的阿姨们开始痛哭起来。0
抬重的师傅们,将胡阿姨的纸棺抬出了门外,送上了前往殡仪馆的车里。0
由于舞蹈队的阿姨们来的太多,白暮晨根本就挤不上车了。赵彩霞女士让他回去休息,明日正日子送丧再来。0
这时,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月亮也被浓云遮住。0
白暮晨顷刻间如释重负,他走下楼后,突然发现洪劲妮的车还没有走。他绕到车边,发现路灯下,洪劲妮坐在马路边,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。0
这似曾相识的一幕,白暮晨很久之前也见过。0
七年前在医院的楼梯间,他看见穿着病号服的洪劲妮独自流泪,当时的他一度以为这个姑娘是不会哭的。0
白暮晨走过去,洪劲妮哭得太过入神,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白暮晨的脚步声,直到一双黑色的亮面雕花正装鞋走到面前的时候,洪劲妮才怔怔地抬起了头。0
头顶的路灯,照亮了白暮晨额角的汗水,晶莹剔透汗珠打湿了他眉骨边的碎发。0
“你怎么哭了?”白暮晨垂眸问道,嗓子有点低沉干涩。0
洪劲妮吸了下鼻子,反问他,“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?”0
白暮晨没回应,提了下裤管,挨着洪劲妮一起坐在了马路边。0
洪劲妮抽出纸巾擤鼻子,“做你们这行的,是不是心理素质要很强?”0
白暮晨侧头看她,“你看我像心理素质强吗?”0
洪劲妮把纸巾递给白暮晨,“你要是强的话,也不会流这么多汗了。”0
“多谢。”0
白暮晨接过纸巾,顺着饱满宽阔的额头擦到棱角分明的下颚。0
刚才的冲击,让他此刻突然很想倾诉,于是情不自禁开口说道,“这其实,是我第一次为逝者净身穿衣。”0
洪劲妮并没有很意外,因为在她的印象中,白暮晨就是一个混日子不干活的老板。0
“那你感觉如何?”0
白暮晨劫后余生地一笑,“感觉像是我要死了,因为太紧张了。”0
洪劲妮点点头,“确实,我小的时候也遇见过这种情况,就是我妈妈去世的时候……”0
白暮晨其实知道洪劲妮家庭的情况,他没有说话,只是侧过头安静地看着她。0
洪劲妮仰起头,回忆着,“我那时太小了,就记得悼念会前,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她从那个冷冷的冰棺里推出来,我当时一点都不害怕,只觉得她好漂亮啊!殡仪馆给她画了很精致的妆,因为我妈妈从来都不化妆,那时我才知道她化了妆原来那么好看……这么美的人怎么会去世呢?”0
洪劲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侧过头喃喃地问,“你给胡阿姨化妆了吗?”0
白暮晨淡淡道,“化妆是殡仪馆的工作。”0
“哦。”0
洪劲妮吸了吸鼻子,咧嘴一笑,“好神奇,这些事情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,我都以为自己忘了,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突然就想起来了。”0
“有些事,不用寻找原因。”白暮晨面无表情地说道。0
洪劲妮扭头问白暮晨,“那你看到死者的时候,会害怕吗?”0
白暮晨微微蹙眉,“你指的害怕是,害怕他们?还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死?”0
洪劲妮想了想,“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吧……因为我相信科学,所以不怕他们,我害怕的是面对自己死亡时未知的恐惧。”0
白暮晨双手交叉,支撑在膝盖上,“那你倒是不用害怕了。”0
“为什么?”0
“人在正常死亡的情况下,往往不太痛苦,因为大脑早就准备好了。在弥留之际,大脑会调动大量脑细胞,去释放更多的色氨酸、5-羟色胺、多巴胺、内啡肽,调动全身去产生让人更舒服的神经递质,把人变成一个致幻的状态。”白暮晨语气平缓地说着,仿佛在介绍着某种工业流程。0
“大脑为了让我不痛苦,先让我自己麻醉过去?”0
“嗯。”0
白暮晨定定地看向洪劲妮,说道,“因为死亡是一种写在基因里的程序。”0
他转而望向夜空,继续道,“死亡不是突然降临的,而是无时无刻在我们生命中,与生并存的基因程序。”0
洪劲妮被白暮晨认真解释的样子逗笑,她叹了一口气。0
“你能这么冷静客观的叙述细胞凋亡,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。”0
洪劲妮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,就好像她真的经历过一样。0
没等白暮晨回应,洪劲妮就站起身,拍拍裤子,“走吧,我送你回去。”0
白暮晨看着洪劲妮转身上车的背影,心中默想,“怎么会呢?我此刻不正在经历着吗?”0
从右手开始腐烂,那种形存神灭的死亡,现在不正在我身上进行吗?0
你难道没有闻到,从我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死亡的味道吗?0
【一些小啰嗦:】0
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,《牡丹亭》的唱词穿插在了故事的发展之中。0
因为《牡丹亭》就是一出红白喜事,杜丽娘先死而生,与柳梦梅终成眷属。0
之后的章节《牡丹亭》也会继续出现,《牡丹亭》的唱词也暗戳戳映射了本文的故事发展哦~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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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 和生死打交道,与命运掰手腕。0
这天晚上,洪劲妮回到家,刚打开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面食教学的声音。0
“将发好的面揉至排除气泡,揉成三光状态,盆光、手光、面光……”0
洪建国同志正系着围裙,照着视频教的揉面团。0
洪劲妮走过来问,“爸,大半夜的你干嘛呢?”0
洪建国扬眉一笑,“我在网上看了个视频,发现他做的这个豆沙包跟你小时候你妈给你做的一模一样,我就合计学一学,不能让这手艺失传了不是!”0
洪劲妮蓦地心头一暖,小的时候自己特别挑食,母亲为了让自己能够多吃一点,就会用各种蔬菜打成汁和成面,做成新奇好看的豆沙包给她吃。她记得有南瓜汁和面做出来的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,还有胡萝卜汁做的小刺猬,菠菜汁做的小青蛙,还有小鲤鱼、小猪猪……0
不过后来母亲生病了,就再也没有人给她做这种手艺复杂的点心了。0
洪建国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捏好小刺猬,用剪刀在背部剪出一个个小尖尖;再用两根筷子往揉好的小猪脸上扎出猪鼻子。0
洪劲妮看笑了,她发现虽然母亲很早就不在了,但是父亲洪建国尽可能的让自己感受到了双倍的爱。0
这时,厨房闹钟响了。0
洪建国表情一亮,“来,闺女,你尝尝我蒸的第一锅!”0
洪建国戴上手套,打开蒸锅盖子,白色的热气中,他拿出了一个长得很惊悚的小鲤鱼,递到洪劲妮的嘴边。0
洪劲妮用手来回换着捧,“哇,好烫!”0
“你尝尝怎么样?为了捏这个鲤鱼尾巴,费我老鼻子劲了!”0
洪劲妮吹了两下,咬了一口,皱起了眉,“爸,你这是死面吧?是不是面没发好?咬不动呀!”0
“啊!”0
洪建国一拍脑门,面粉扑到了他长满皱纹的脸上,“我就说嘛,总觉得第一锅差点啥来着,你等着,这第二锅做出来的肯定没问题!”0
洪劲妮咬着小鲤鱼笑了,洪建国真是她见过最乐观的人,临川市乐观选手第一名当之无愧!0
洪建国的父爱非常猛烈,当然有时候也会翻车。0
与此同时,白暮晨家中。0
白鹤年正倚在沙发上,翘着二郎腿,满面红光地打着电话,向同行吹嘘着自己儿子今天完成了第一次小殓。0
“老哥,我跟你说,真不是我吹牛,你说这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啊!人老吴特意打电话告诉我,说我儿子给逝者穿的衣服,立正敞亮!哎,你说我们当年头一回给逝者穿衣服的时候,虽然我是个大老爷们,但也吓够呛啊!你看我儿子,人家一次就成了,都没怎么学。我说什么来着,我这摆渡人算是后继有人了……”0
这时,电子锁突然响了。0
白鹤年一个机灵,对着电话说,“得,不跟你唠了!”0
挂了电话,白鹤年恢复了高冷父亲的模样。0
白暮晨进门后,弯腰脱鞋,顺手用软布擦干净鞋面,把鞋撑放入皮鞋里,再放进鞋柜,动作一气呵成。0
他直起身,看了一圈,问道,“爸,我妈还没回来吗?”0
“你妈说今晚不回来了,给你胡阿姨守灵。”0
“啊……”0
“听说,今天是你给你胡阿姨净身穿衣的啊?”0
白暮晨点了点头。0
白鹤年从沙发上跳起来,快步走到白暮晨面前,面色一横,觑眼问道,“小子,你是不是忘了一步啊?”0
白暮晨皱眉,回忆起来,“没有吧,都是按流程来的。”0
白鹤年老奸巨猾地笑了,“哼,那就好。我诈你呢,怕你小子忘了哪一步骤!”0
白暮晨突然表情一变,“糟了,我就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儿,送胡阿姨出门的时候,好像是头先出了……”0
“什么?!”白鹤年突然一嗓子。0
白暮晨狡黠一笑,“爸,我逗你呢!”0
白鹤年捂着胸口,“你这个臭小子!有你这么吓唬老子的吗?”0
“爸,你心脏本来就受不了刺激,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诈我呢?今天的药吃了吗?”0
“吃了。”0
“饭吃了吗?”0
“嗯,对付吃了一口。”0
白暮晨走向厨房,发现案板上还留着赵彩霞女士中午切到一半的菜,估计父亲一定没吃饭,不会做又不爱点外卖。0
白暮晨从厨房探出头,递台阶问道,“爸,我饿了,打算做点东西,你想吃什么?”0
白鹤年假装高冷,“随便吧,做啥吃啥,咱也不挑。”0
白暮晨笑了一下,系上围裙,在厨房忙碌起来,他一边把赵彩霞女士泡好的粗粮煮上杂粮粥,一边开始剥虾去虾线,准备做三虾豆腐。捎带手,顺便拌了一个擂辣椒皮蛋,当然,用的就是赵彩霞女士精心挑选的意大利橄榄油。考虑到父亲的口味,白暮晨做的清淡少油,给自己倒了一碟秘制辣椒酱,他是一个无辣不欢的吃辣选手。0
晚饭后,白暮晨在房间捏空矿泉水瓶,练习手指发力。0
伴随着有节奏的捏动频率,他回忆起为逝者净身穿衣的那一幕,那种震撼,让他再次体会到了拿起手术刀的惊心动魄和庄严肃穆。0
逝者遗体与大体老师,净身与消毒,穿衣与解剖,缠线与缝合……0
每一个步骤都惊人的相似。0
仿佛是命运之神的玩笑,他翻手为云,关上了白暮晨成为外科医生的大门,又覆手为雨,为他打开了另一扇成为入殓师的窗。0
从救死扶伤到入土为安,看似是天差地别的两个职业,实则殊途同归,都让白暮晨的心感受到同样的冲击。0
和生死打交道,与命运掰手腕。0
白暮晨放下水瓶,躺在床上,却辗转难眠。0
最后,他在手机里找到一段纯享心跳声入眠,他戴着耳机,感受心跳声激起耳膜的震荡,与自己的心跳形成共鸣。0
白暮晨最喜欢的声音,就是心跳的声音。0
次日。0
摆渡人一楼的爱妮婚礼策划的办公室里,洪劲妮正在用 PPT 给冷靖文女士介绍着她的婚礼方案。0
从高冷大气的女王款“爱的涟漪”,再到田园风小清新的“绿野仙踪”,最后到充满了童话色彩的“公主的花园”。0
洪劲妮说完嘴都干了,满怀期待地看着冷小姐的反应。0
没想到,冷靖文开口的第一句话是,“洪姐,你给安初阳找到草坪了吗?”0
一瞬间,洪劲妮感觉仿佛置身于游戏场景,自己作为 NPC,脑门上写了四个字——“沟通桥梁”!0
好的,既然已经认准了自己的定位,洪劲妮便如实答道,“还没有呢,我问遍了临川市带草坪的酒店,都已经约满了。甚至还问了一个跑马场,但是那边因为疫情的原因暂时不外借。”0
冷靖文想了想,拿出手机发给了洪劲妮一个链接,“这是我之前订的另外一家桃园酒店,但是当时觉得这个草坪有点小,可能会容不下我们两方的亲属,所以前几天就把它退掉了。但是我让那边的老板先保留押金,帮我留着草坪,以防新订的场地出现什么问题。不过现在看来,以前的那个场地我也用不上了,既然如此……洪姐,你可以联系一下这家老板,跟他提我的名字就行。”0
“那真是太好了,多谢冷小姐!”0
洪劲妮心想,这冷小姐人也太好了吧!难道是内心有愧,良心发现,想帮自己的好闺蜜达成草坪婚礼的心愿?不管了,反正真是帮了大忙!0
洪劲妮正要拨出电话,指腹悬在拨通键上时,冷靖文突然用抹着奶白色法式美甲的手指盖,轻轻按住了洪劲妮的手机。0
“但是,洪姐,我有一个条件。”0
洪劲妮心想,我就知道,这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!0
“冷小姐,你说。”0
冷靖文顿了顿,“我想跟安初阳的婚礼,设计成同一种风格。”0
“啥?”0
洪劲妮大跌眼镜,从未见过顾客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。0
“不是,冷小姐——”0
“我想,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并不难吧。反正你们做婚礼策划,不都是给顾客几个方案让他们选吗?”0
冷靖文俯身靠近,垂顺的长发掠过洪劲妮的手腕,有点痒。0
“你可以把这些方案同样给安初阳,她选择了哪一个,你告诉我就行了,就是这么简单。你也不用担心会不会过于重复,反正婚礼只是大框一样,细节我自己来调。”0
其实冷靖文说的也不无道理,就算是相同的方案用在不同的场地,和不同的新人身上,也会有不一样的效果。婚礼设计的大方向基本上大同小异,关键就是细节处的构思,要体现出每对新人各自的故事。0
但是……0
就在洪劲妮犹豫的时候,冷靖文继续说道,“洪姐,在找不到草坪和风格相似之间,你觉得哪一个损失更小呢?而且,你去了场地就会明白,即使是完全相似的风格,在这两个场地上的应用也会是不同的效果。”0
冷靖文说的没错,洪劲妮知道桃园酒店的布局,属于四周环绕高楼的度假村,中间有一块树林分隔的小草坪,自然风情,闹中取静。0
而冷靖文选的是临川市非常难预定的临湖景观餐厅罗兰湖,玻璃房建筑外是毗邻湖边的草坪,依山傍水,静谧婉约。0
洪劲妮的脑海里已经想到该如何设计,如何安置桁架,如何布置现场的花艺了……她有信心,可以设计出即使风格类似,但气质也完全不同的两场婚礼!0
洪劲妮再三衡量,终于答道,“好,我可以答应你。但之后的细节部分,我不会再透露安小姐的选择了。”0
冷靖文笑了,“没问题。不过,因为这个草坪是我之前预定的,所以它目前可以租借的日期,应该跟我结婚的日子是同一天。”0
洪劲妮点头,“这一点,我会和安小姐说清楚的。”0
“但是洪姐,你只要说,草坪是你自己找的就可以了,不必提到我。”0
冷靖文说完,就转身离开了爱妮婚礼策划公司。0
冷靖文走后,一边的小萌托着自己惊掉的下巴,凑过来,“洪姐,这冷小姐该不会是个学人精吧?每个人结婚都想做自己独一无二的婚礼,她咋非要跟前闺蜜一个风格啊?这要是让安小姐知道了,那小公主岂不是又要炸毛了?”0
洪劲妮想了想,“你这么信不过你洪姐,就算是一种方案,我也可以设计出不同的细节,让这两尊大佛分别满意!”0
小萌点点头,“可是,我要是安小姐,心里一定觉得特别膈应,抢了自己男朋友,还要学自己的婚礼风格……”0
洪劲妮皱了皱眉,“但是,冷小姐帮安小姐解决了场地问题,这个才是最关键的。如果没有她的话,安小姐就不能完成自己草坪婚礼的梦想了。至于设计风格,这点完全不用担心,就算是同样的材料到了我的手里,也能玩转出不同的感觉。”0
“我当然相信洪姐你啦!”0
小萌拧着眉,杵着下巴继续道,“只是,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,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,一会儿帮一会儿又学的…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客人!”0
确实很奇怪,洪劲妮心想,冷小姐整这么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0
午休的时候,洪劲妮把昨天洪建国同志蒸的小动物豆沙包,拿来跟摆渡人的同事们分享。0
因为美食,一群人很快打成了一片。做殡葬行业的男性居多,顷刻间就如蝗虫过境,几盒豆沙包没剩几个了。0
洪劲妮看了一圈,却发现唯独不见白暮晨,正当她奇怪的时候,朴松灵伸出小胖手,问道,“洪姐,你那个小猪猪豆沙包还有吗?”0
“给!”0
洪劲妮将饭盒推过去,顺便问道,“对了,松灵,你们老板呢?”0
朴松灵舔着嘴角的红豆粒,“哦,我们小白老大啊,他去胡阿姨家吊唁了。”0
洪劲妮这才想起来,胡阿姨算是白暮晨的长辈,他在正日子理应前去吊唁,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!0
朴松灵一口一个小豆沙包,不消片刻,一盒小猪猪已经被她消灭了,她转过头问,“洪姐,还有吗?”0
“有,喏!”0
洪劲妮递给她一盒小青蛙,顺手默默地扣好留给白暮晨的一盒小刺猬。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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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 你的耳朵虽然在听别人讲话,但你的心却在装聋作哑。0
此刻,“小刺猬”白暮晨正在胡阿姨家里围观一场一触即发的雌雄大战。0
参赛的一方代表,是以自己的母亲——赵彩霞女士为首的舞蹈队阿姨们,另外一方是胡阿姨的两位老死不相往来的前夫。0
大战原因非常简单,两位前夫不想守灵送丧,只想立即将胡阿姨火化,为的就是那点丧葬费。但是以赵彩霞女士为首的舞蹈队阿姨们,坚持要为胡阿姨守灵,完成全部仪式后再火化下葬。0
首先发起进攻的是一号前夫,他上前一步,摸了摸自己卤蛋一样的脑袋,试图和赵彩霞女士正面 battle。0
“不是,赵姐,咱得分清这个关系啊!我们俩好歹都是胡瑛的丈夫,曾经有过法律关系的夫妻!你们几个……咋说呢,就是朋友呗,非亲非故的。我们俩都同意火化了,你们在这儿有啥说法呢?”0
赵彩霞女士轻蔑一哼,双手叉腰,“你别跟我整这没有用的,管你们前夫后夫,我不认识你们,也没见过你们人!胡姐活着的时候见不到人影,人没了,你们倒是来装模作样!哼,你们一撅尾巴,我就知道拉几个粪蛋!不就是为了丧葬费吗?”0
前夫二号叼着烟,过来帮腔,“不是大姐,你算老几啊?你们几个老娘们在这瞎凑什么热闹?”0
赵彩霞捂着鼻子,“你可闭嘴吧臭烟篓子,你一张嘴就像臭水沟反味似的,给我一个脑瓜熏两个大!这嗑唠的,古人裹脚你裹脑呗?还我算老几,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按资排辈?就你这样去狗行配狗都没人理你,嫌你血统不纯,狗看见你都要摇摇头!”0
“哎,你这大姐咋说话呢,骂谁是狗呢?!”前夫二号正要上前,被前夫一号拦住。0
“赵姐,咱文化人沟通,不带人身攻击的!”前夫一号装模作样道。0
“拉倒吧!我就人身攻击了咋地!”0
赵彩霞女士七个不服八个不忿,双手叉腰,打算为姐妹出口恶气,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个卤蛋成精一肚子坏水都给你腌入味了!跟胡姐在一起的时候婚内出轨搞破鞋!还有你,臭烟篓子!管胡姐借了好几万至今没还!咋地,想赖账啊!我告诉你,这钱我必须要回来,就是烧成灰也得给胡姐送下去!”0
白暮晨一瞬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,他想知道临川市两位骂街种子选手——赵彩霞和洪劲妮,若这二位狭路相逢,究竟谁能勇者胜呢?0
溜号间,战局愈演愈烈。0
前夫一号和前夫二号深知就算借他们两张嘴,也骂不过赵彩霞女士,于是决定动手。0
二人刚上前一步,还未近身,只见赵彩霞女士一个白鹤展翅灵巧闪避,随即使出猴子捞月脱下自己的高跟舞蹈鞋,朝两位前夫的脸上啪啪扇去!0
“敢跟我动手,我两下千手如来掌,就给你俩脑瓜拍闪现了!”0
“你这大姐还敢动手昂!?”前夫一号捂着被扇出豹纹的脸,赖赖唧唧问道。0
赵彩霞拎着舞蹈鞋,横眉冷对,“我就纳了闷了,老天爷收人的时候是不是没开眼呢?就你俩这样的怎么不先走呢?你们活到现在都算高寿,撑到年底都是喜丧!”0
“你说啥——”0
“说你咋地——”0
霎时间,两位前夫抄起祭台上的蜡烛就要动手,舞蹈队的阿姨们也不甘示弱,一拥而上,场面顿时剑拔弩张,鸡飞狗跳。0
白暮晨知道再不拦,祭台都要被掀翻了!0
他上前一步,朗声道,“各位请安静一下!”0
两方顿时定住,看向了白暮晨。0
打蛇打七寸,白暮晨决定直切核心问题,“我想问一下,明天的火化费是谁出?”0
前夫一号财大气粗,大手一挥,“我来!”0
“哦。”0
白暮晨点点头,“那我再问一下,骨灰盒、黑白照、车辆运输、遗体搬运、安葬墓地,这些谁付?”0
两位前夫互相对视,有点犹豫。0
“还有,挽联横幅、冰棺鲜花、遗体美容、礼厅租赁……”0
“等等——你说这些,都得有吗?多少钱啊?”前夫二号问道。0
白暮晨微微一笑换上奸商嘴脸,“这个嘛,我提到的都是必备的,当然,什么价位都有,看家属选择。”0
这时,两位前夫互相客气起来。0
“唉,大哥,你是第一任丈夫,要不你来出钱?”0
“哎呦,老弟,话不能这么说,你跟小胡相处的时间可比我长啊!”0
“这不行,那得先来后到嘛……”0
赵彩霞女士冷笑,白暮晨果然是自己培养的好儿子,知道贪小便宜的男人弱点在哪。0
就在二人争论时,赵彩霞女士开嗓,“别争了两位大哥,演什么黄梅苦情大戏呢?这钱我们舞蹈队出,所以你们两位就给我闭嘴,哪凉快哪呆着吧!”0
前夫二号小算盘打起来,“那不行啊,你别到时候管我们要钱,咱们可得把账算明白了!”0
赵彩霞女士翻了个白眼,“这给死人花的钱啊,咱们就别细算了,胡姐都没了。但是,你欠胡姐的钱还是得还,欠条就在我手里,你要是不还,胡姐一定会登门拜访!”0
前夫二号想张嘴,赵彩霞女士眼刀一闪,他顿时蔫了。0
“这后事的花费,我赵彩霞全包了,就当是我们舞蹈队出的一点心意,不管是墓地、骨灰盒还是其他的,我们胡姐什么都要用最贵的,听见了吗?”0
白暮晨从来不知道,省吃俭用的赵彩霞女士竟然有一天会为了老闺蜜化身为女霸总。0
白暮晨从善如流,和母亲打起配合,“既然这样,一切就按出钱人的安排。你们二位还有意见吗?”0
两位前夫板着脸,摇摇头。0
这世上的事,不想出钱就等于失去了话语权。0
从胡阿姨家里出来,白暮晨陪着母亲去殡葬馆挑选了凤舞九天黑檀木高档骨灰盒,碰巧赶上殡仪馆搞活动,买骨灰盒送黑白照片和水晶灵位牌。0
两个人又去了墓地,白暮晨打了好几通电话,终于以最低价位买到了莲花墓地最棒的位置,依山傍水,明堂开阔,曲径通幽,回归自然。0
白暮晨忙完了这一通,回到摆渡人公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。0
同事们都已经下班了,或者在跑外勤,整个摆渡人只有一楼拐角的爱妮婚礼策划工作室还亮着灯。0
白暮晨循着光走过去,洪劲妮正对着电脑作图。0
一日未见,爱妮工作室已经贴好了暖黄色的壁纸,柔和的灯光打在洪劲妮的脸上,她秀眉微蹙,杵着下巴,盯着屏幕上的某一点,时而流露出困惑的神情,时而面部舒展豁然开朗。她陷入思考时,彷如无人之境,眉梢似蹙非蹙,眼波似转非转,让人不忍打扰。0
白暮晨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转身上了四楼仓库,去准备明日出殡需要的物品。0
准备好一切后,白暮晨开始着手制作引魂幡。0
其实,白暮晨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殡葬用品,一般都是由朴松灵来制作。其他殡葬公司大多数都是去花圈店直接购买,但父亲白鹤年坚持摆渡人一定要亲手为亡者制作。0
白鹤年曾说过,“灵幡的制作和书写都极为讲究,但很多因手艺失传做的不伦不类。引灵幡若是写错剪错,则生者耻笑,亡者不安。”0
白暮晨照着父亲的教导制作起来,男剪箭头,女剪凹;男剪圆,女剪方,取天圆地方之意……0
这厢边,一楼的洪劲妮终于设计好了两组草坪婚礼的风格,打算明天给安大小姐展示。0
她直起身伸个懒腰,才发现天已经黑了。院子里的梨树花瓣被晚风吹落,顺着窗缝飘进来,打了个旋,落在了桌前。0
她恍惚间想到了《牡丹亭》里惊梦中的唱段,“袅晴丝吹来闲庭院,摇漾春如线。”0
北方的春天总是比南方迟些,春夜里,淡淡的花香被干燥的空气烘的浓烈。眼前是梨花的惊艳,鼻腔里是幽香的缱绻,明明最撩人春色是今年,自己却辜负了春三二月天。0
想到这里,洪劲妮叹了口气,打算去天台感受下这无人在意的良辰美景。0
她边走边哼着,“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,是答儿闲寻遍……”0
洪劲妮跑调气短地哼了一路,来到了天台。0
她倚靠在围栏边,深吸一口气,感受春夜的味道。0
突然,寒风乍起,冷窣窣一阵阴风打旋,吹落一片梨花。0
洪劲妮猛地回身,“吱呀——”一声,四楼仓库的门好像被风吹开了。0
这是个什么情况?0
洪劲妮心里犯嘀咕,难道是摆渡人的员工,下班的时候忘了关门?0
仓库的门被风吹的时开时关,门轴好像上锈似的,那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夜里格外刺耳。0
冷冥冥、夜荧荧、鬼灯青。0
影行行、风凌凌、月勾星。0
洪劲妮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恐怖片里的场景,仿佛下一秒,就要从仓库里蹦出来一个纸人小僵尸!0
“富强、民主、文明、和谐,自由、平等……”洪劲妮念叨着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,一步步朝仓库门走去。0
“公正、法治, 爱国、敬业、诚信、友善……”洪劲妮握住门把手,轻轻关上。0
“啊,果然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护体,妖魔鬼怪半步不侵。”0
洪劲妮正要转身,突然,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大门打开,骤然飘出白色灵幡!0
洪劲妮惊恐万分,使出气吞山河的架势大声尖叫!0
“有鬼啊!”0
“是我——”0
白暮晨举着引魂幡走出来,揉着耳朵,“震死我了。”0
洪劲妮捂着胸口,“我靠!大半夜的你吓死我了!”0
白暮晨很无语,“你这一嗓子也吓死我了。”0
洪劲妮舒口气,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?走路怎么没声音啊?”0
“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在忙,就没跟你打招呼。”0
“你还不如跟我打招呼呢,魂都要被你吓飞了!”0
白暮晨突然笑了,“你要是怕的话,不如直接进来看一看,里面没什么的。”0
“不必了!”0
洪劲妮连连摆手,“还是找个朗朗乾坤的日子,我再登门拜访吧。”0
就在这时,白暮晨的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,他有些难为情道,“倒是把我的胃吓精神了。”0
“你还没吃饭?”0
白暮晨点了点头,“忙了一天没顾上。”0
洪劲妮挑眉一笑,“啊,跟我来。”0
茶水间里,洪劲妮用养生壶烘热了小刺猬豆沙包,递给白暮晨。0
“中午都分给大家了,这是特意给你留的。”0
“那可真不容易。”白暮晨笑着接过,“属于恶狼嘴里夺食了。”0
洪劲妮扑哧一笑,“看来你很了解你的员工嘛!”0
白暮晨随意地俯身撑在案台上,用手捏起一个小豆沙包放到了嘴里,点了点头,“好吃!你做的吗?”0
“怎么可能?我爸做的。”0
“叔叔手艺不错!”0
洪劲妮这个时候才发现,白暮晨的手长得非常好看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。0
她没话找话地问,“哎,你刚拿的是什么啊?”0
“引灵幡,也叫引魂幡。”白暮晨答道,“明天出殡的时候需要用的。”0
“哦,那你们这行是不是都会叠纸钱,剪小人什么的?”0
白暮晨咧嘴笑了,“算是吧,你说的这些都是必备技能,不过我还不太会。”0
洪劲妮心想,那你这老板干的也不合格啊,工作基础都没打好……0
“明天你也要去吗?”0
白暮晨咬了一口豆沙包,点头,“嗯,因为胡阿姨没有子女,也没什么晚辈,我妈跟她关系比较好,所以我就被临时征用了,由我来举引魂幡。”0
洪劲妮突然想到什么,拍了一下大腿,“啊,还有这层事呢!我的天,那我死了以后咋办呀?我也没有晚辈,谁给我举引魂幡呢?”0
白暮晨咽下去豆沙包,很认真地答道,“你可以捐献遗体。”0
“哈?”0
“捐献后会在学校使用三年,健康的器官有可能被制成标本,要是得了奇症,那个部位就会被割下来继续研究。剩余的部分会被统一火化,有亲属的话可以领走,没有的话,会被安放在郊外的敬福园遗体纪念碑,你的名字会被刻在上面……”0
洪劲妮看着他,心想这人脑回路果然跟别人不一样,而且他可以一边吃一边面不改色的说这种话,也算是挺了不起的。0
“谢谢你的建议。”0
洪劲妮敷衍道,“一般人听到我这么说,都会问我为什么不结婚吧?你倒是实诚,直接给我名字干纪念碑上了。”0
“这有什么奇怪的,我也不结婚啊。”白暮晨说着,用指尖抹了抹嘴角。0
洪劲妮八卦雷达直响,眼睛下意识的瞥向了白暮晨的某个部位。0
“你往哪儿看呢?”白暮晨拧着眉问。0
“哎呀!”洪劲妮走过去,狠狠地拍了他一下,“别害羞嘛,我知道你……情路不顺被人甩了,可以理解!我那天听你打电话是误会你了,还把你一顿臭骂,我跟你道歉!”0
白暮晨侧过头看着洪劲妮,皮笑肉不笑问道,“所以我现在在你心里,不是一个抛家弃子的大骗子了?”0
洪劲妮捂嘴一笑,“就你?你这样想当大骗子都不够格啊!”0
白暮晨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,“为什么?”0
洪劲妮分析起来,“你看啊,骗子为了骗小姑娘,无外乎两大法则!第一,捡好听的说。第二,否定加 PUA。你看你呢,说话呛人,还没有好奇心,一般女孩都不爱跟你聊天,你骗谁去呀?跟你连续说五句以上,我半边脑细胞都得加班加点 996!能跟你聊天,全凭我洪劲妮的聪明才智和超高情商。你呀,没事多跟你洪姐聊聊,学学你洪姐的说话之道!正所谓,不唠白不唠,缘分跑不掉!”0
白暮晨勾唇一笑,垂眸看着洪劲妮,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侵略性,声调七拐八拐地刻意重复道,“姐?”0
那种眼神让洪劲妮心里一慌,她后退一步,拉开了距离,打量着白暮晨这张娃娃脸,“不然呢?我看你也就二十七八岁?”0
白暮晨往前上了一步,双臂撑在案台上,将洪劲妮圈在自己宽阔的臂展里,低头定定地打量着她。0
洪劲妮的目光刚好直视在白暮晨的喉结,向上看去是白暮晨浅浅的胡茬和棱角分明的下颚,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这张娃娃脸太具有欺骗性了。当白暮晨发起进攻的时候,你才能看见他看似温柔的眼眸里,有像冷血动物一样不动声色的攻击性。0
短暂的对视后,白暮晨歪头一笑,“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,不过,我比你大两岁。”0
洪劲妮惊呆了,白暮晨起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5 岁!0
“请问,白哥,你有什么保养的心得吗?”洪劲妮虚心请教。0
白暮晨吃完最后一个小刺猬豆沙包,拍拍手道,“熬夜、爱吃辣,这算吗?”0
洪劲妮白了他一眼,“不告诉就算了还骗人!你就自己当天山童姥,孤独终老吧!”0
白暮晨洗着饭盒解释,“你每天这么精力充沛,还需要保养?”0
洪劲妮得意笑道,“那倒不用!我多大,全世界女性的黄金年龄就是多大!”0
白暮晨将洗好的饭盒递给洪劲妮,“多谢!叔叔手艺真不错!”0
“那是!”0
洪劲妮接过,“小刺猬也很适合你!”0
“小刺猬?”0
“是啊,因为我爸不会做仙人掌。”0
“仙人掌?”0
“对啊!你不觉得,你很像你们公司窗边那盆蔫头巴脑的仙人掌吗?”洪劲妮说着指了过去。0
白暮晨顺着洪劲妮的手指,看向他从未注意过的那盆植物,陷入沉思,自己像它,怎么可能?0
“没有吧,谁说的?”0
“我说的。”0
白暮晨有些赌气地看着洪劲妮,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。0
“我哪里像了?”0
洪劲妮往后退了一部,上下打量道,“你看你,从头到脚穿的光鲜亮丽,但你的表情却写着八个大字——死气沉沉,奄奄一息。你散发的气场就在告诉别人——莫挨老子,我很不幸。”0
“白暮晨,你经常对自己撒谎吗?”0
“什么?”0
“你并不快乐,不是吗?”0
白暮晨的心倏地颤抖了一下,他明确知道这一刻的心率非常不正常。0
“而且,你知道为什么别人和你聊天觉得费劲吗?因为你一直坚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,不愿意踏出一步。你知道吗?有时候我们听别人说话,不要听他说了什么,而是要去听他没说什么。那些没讲出来的话,就叫做——心里话。你的耳朵虽然在听别人讲话,但你的心却在装聋作哑——”0
洪劲妮说的非常坦诚,毫无傲慢和说教的意味,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。0
“说你思路清奇,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和别人聊天。你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终止对话,因为你不想让人发现,你不快乐。”0
“谁说的?”0
白暮晨不自然地笑起来,“我每天都笑,怎么不快乐了?”0
“对!就是这个表情,让人看着特别欠打!”0
洪劲妮无奈道,“大哥,不是笑了就是开心,哭了就是难过,你是不是对人类的表情有啥误解?”0
白暮晨的笑容僵持在脸上,却多了一丝哀伤和凝重。0
洪劲妮叹口气,“我知道,你结婚前被人甩了,一直走不出来,但也不能自暴自弃啊……”0
白暮晨突然松了口气,原来洪劲妮以为自己不幸是因为这个。0
“你知道仙人掌的花语是啥吗?”0
“仙人掌还有花语?”白暮晨很意外。0
“那必须的,咋地,瞧不起仙人掌啊!”0
“是什么?”0
“仙人掌的花语就是,孤单寂寞——”0
洪劲妮的目光闪过一丝顽皮,随后狡黠一笑,“还有——外冷内热!”0
说完,洪劲妮扬了扬下巴,朝他努努嘴,“怎么样,像你吧?”0
白暮晨看着洪劲妮含笑的眼眸,微微愣住,怪了,自己竟然没有理由反驳。0
0
11 有气无力的步伐走出了黯然魂销的绝响……0
那一晚,白暮晨回到家里,又失眠了。0
他觉得自己被洪劲妮看透了,洪劲妮的眼睛就像 X 射线一样,穿过了骨骼,穿透人体组织,抵达了更深入的地方,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伪装……0
洪劲妮今晚和他说的这些话,从未有人这么直白和他说过,虽然刺耳甚至惊悚,但白暮晨却非常受用。0
他渐渐明白了这次对话的奇妙之处,当对方足够坦率赤诚的时候,自己的伪装将无处遁形。没有伪装,没有压力,没有不适,就好像他是在同自己说话。0
七年前,他是医院里唯一一个看出洪劲妮不幸的人,七年后,洪劲妮也看出了他的不幸。0
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呢?0
很明显,洪劲妮不是自己的灾祸,更谈不上福星,她与自己之间更像是一种——镜像关系。0
洪劲妮就像一面镜子,折射出了白暮晨都不知道的一部分自己,原来自己把不幸都藏在了笑容下面,原来生无所恋不过是觉得自己可怜,更要命的是自己还沉迷于这种“我很不幸但我很坚强”的虚妄幻想里。0
白暮晨想明白后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很可笑,他在被窝里“哼”地笑出声。0
倏地,他坐起身,扭头看着窗户映射的脸,他努力笑了一下,发现表情确是有点……挺意味深长的。0
原来,自己这段时间的笑脸都是这么欠打吗?0
第二天,是胡阿姨出殡和火化的日子。0
白暮晨作为唯一的一位晚辈,摔了丧盆后,举着引魂幡带着队伍出发了,一路撒着硬币,随车队来到了殡仪馆。0
胡阿姨的两位前夫也不知道是哪个电影学院毕业的,这一路上,以精湛的演技彻底震惊了白暮晨。0
用赵彩霞女士的话来说就是,“上车就睡觉,下车就撒尿,到殡仪馆想不开要上吊,看见遗体哭得嗷嗷叫!”0
告别仪式正式开始,两位前夫大爷已经哭得快要厥过去了。0
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上前主持,“哀乐奏起,下面让我们在悲伤的哀乐中默哀三分钟。”0
这三分钟里,两位前夫也没闲着,用不知道哪种腔调,连哭带念叨,说的那是一个肝肠寸断,哀婉凄切!0
主持人等他们哭完,继续道,“胡女士,亲人们不想和您说永别,希望您安息,咱们来世再见,今孝心礼存,望亲友节哀顺变,也告慰您的在天之灵……全体家人及亲友灵前向已故逝者三鞠躬,行送别礼,一鞠躬,再鞠躬,三鞠躬,请亲友依次瞻仰仪容。”0
赵彩霞女士绕着胡阿姨的水晶棺,一路都哭的很克制,嘴硬地埋怨胡阿姨为什么不来和自己争 C 位了,买的花裙子还没来得及向她显摆,《酒醉的蝴蝶》自己已经把舞步都学会了,跳的比胡阿姨还好,但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是输了一头似的……很不甘心……0
白暮晨一直都知道,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要强的人,在家里也是一句不落下风,死死的钳住了父亲白鹤年的后颈。但这一刻,他突然看到了母亲嘴硬下的脆弱,每一句埋怨都是对胡阿姨的思念,原来在假装坚强这方面,自己是遗传了母亲……0
遗体火化后,两位前夫和赵彩霞女士一起为胡阿姨挑捡骨灰。0
就在送骨灰去寄存处的时候,胡阿姨的两位前夫又演起了年度大戏。0
前夫一号卤蛋大爷,率先抹着眼泪开嗓,“那啥,我得说两句啊,咱们现在这个仪式也都走完了,过两天就下葬了,我作为第一任丈夫,我觉得我们要葬在一起。”0
赵彩霞女士翻了个白眼,心想自己给胡姐买的高级墓地,胡姐卧榻之侧,岂容他人鼾睡!0
还没等赵彩霞女士开口,前夫二号烟袋子大爷就不乐意了,“那不行,我们生活的时间最长,按理来说,那合葬的必须得是我!”0
昨天还是同一战线的两位前夫,今天就因为合葬的问题大打出手,说白了不就是为了一块免费的墓地吗?0
“不行,先来后到,懂不懂?”0
“唉,昨天出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有先来后到啊?这骨灰里有我一份!”0
“那咋地,这骨灰你还想按比例分配呀?”0
两位前夫在殡仪馆吵了起来,越吵越厉害。0
白暮晨看到这一幕,突然想到父亲白鹤年曾跟他说,“你们医生在医院能看到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刻。但我们这份工作,虽然看似只接触了逝者短短的三天,但是却能看到他生前所有的关系网络,境遇坎坷,喜怒哀乐……他生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汇聚起来,你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一生的全貌。”0
就在这时,战火升级,两位大爷已经从吵嘴架升级为打架!0
卤蛋大爷揪住烟鬼大爷的衣领,“你这么着急,那你先死呗!你死了骨灰就归你!”0
“你咒谁呢?你咋不去死一死呢!”0
两位大爷年纪大了,胳膊腿本就不灵活,这架打得也实属业余!0
就在白暮晨要上前拦架的时候,赵彩霞女士突然“嘎——”地一声厥过去了!0
一瞬间,所有人都停住了手。0
赵彩霞女士躺在地上抽搐着,扭动着身体。白暮晨毕竟曾是医生,他明确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癫痫,而且这症状反应颇有点演技的成分。0
但白暮晨岂敢拆台,只好将计就计,蹲下身假模假样地呼唤赵彩霞女士。0
舞蹈队的大姐们也急坏了,正要叫救护车的时候,赵彩霞女士突然睁开眼,身体骨节“咔嘣咔嘣”地移动,那架势犹如机械舞。白暮晨心想,自己的母亲跳广场舞着实有点屈才了……0
白暮晨轻咳一声,关切问道,“妈,你没事吧?”0
赵彩霞的眼神完全变了,瞪着眼睛瞥了一眼白暮晨,“我不是你妈!我是你胡姨!”0
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愣住了,好家伙,原来赵女士的这出戏叫“移魂”!0
俗话说,平生不做亏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门。0
舞蹈队的阿姨们明显都没再怕的,有的甚至还伸手戳了戳赵女士。0
只有两位前夫吓得连连后退,步伐宛如蛇形太空步。0
他们躲在门框边,瑟瑟发抖地问,“不是,这怎么回事啊?咋、咋还鬼上身了?”0
赵彩霞女士突然冲过去大声质问,“你们两个!一个欠钱不还,一个搞破鞋!我还没找你们秋后算账呢,你们倒惦记起我的骨灰来了。你们不是想跟我死后同穴吗?来呀!来呀!过来呀!”0
赵彩霞女士宛如丧尸,撅着脖子,歪着脑袋,“咔咔咔”往前跑,两个前夫瞬间哇哇大叫,往门外跑去!0
其中一个还撞翻了殡仪馆灵堂的花圈,直接套着花圈从楼梯上滚了下去。另一个大爷被这位猪队友绊倒,压在他身上,两个人跟殉情似的抱着花圈一路滚了下去……0
白暮晨跑过去想拉住,但已经来不及了,两位大爷摆成大字瘫在楼梯下。0
真是万万没想到,两个大爷打架没受伤,逃跑的时候倒是摔得够呛!0
白暮晨扶额叹息,糟糕了,今天摆渡人公司的投诉电话又要被打爆了……0
另外一边,爱妮工作室里,洪劲妮约了安初阳上午来看婚礼的设计方案。0
洪劲妮开门见山告诉她,“安小姐,草坪的事情解决了!”0
“真的吗?”0
安初阳喜出望外,拉着洪劲妮的手撒娇,“洪姐你真厉害!”0
“但是……”洪劲妮犹豫着,“那天跟冷小姐结婚的日子是同一天,你会介意吗?”0
安初阳眨巴着眼睛问,“哪一天呀?”0
“下个月,6 月 12 号。”0
“老公,你查一下这日子是好日子吗?”0
安初阳的老公立马拿出手机开始看黄历。0
这是洪劲妮第一次见到安初阳的老公,相貌端正,圆圆的脸有点憨憨的气质。0
他拿着手机笑道,“是个好日子!虽然是周五,但是我可以请假,只要有草坪就行,我家阳阳就想要一场草坪婚礼!”0
洪劲妮点头,“嗯,日子当然是好日子,草坪婚礼也一定让你们圆梦!”0
“那就这天吧,不过,洪姐……你要去哪边做婚礼督导啊?”0
婚礼督导就像“新人秘书”一样,不仅要对婚礼一切事务流程了如指掌,也要在当天现场为新人提供一系列的指导建议。0
就在洪劲妮犹豫的时候,安初阳又撒娇起来,“洪姐,那你可一定要来我这边呀!我听我的朋友们说,婚礼当天的督导和跟妆非常重要!”0
“啊!好,我尽量来你这边,但是这个也要跟冷小姐商量一下!”0
听到“冷小姐”三个字,安初阳有点不开心了,瘪瘪嘴,“嗯,好吧。”0
洪劲妮把电脑屏幕展示给二人,“那两位请看一下,目前根据两位的新人幸福档案内容和酒店的场地结构,我设计了这两款草坪婚礼的风格。”0
洪劲妮打开 PPT,开始介绍,“第一款是“公主的派对”,以粉紫色系为主色,以翅膀为主要背景框架,用绣球、粉玫瑰、紫丁香为主色系花束,搭配香槟色和白色,风格偏梦幻一点,有一种童话世界的感觉!0
安初阳看着,点点头。0
“另外一款呢,是偏枫叶色的,以皇冠为主要背景板,搭配编织的花环框架。我们将用黄玫瑰和非洲菊为主花束,打造温馨甜美的气氛。现场椅子也会全部选用棕木色,这款主题叫做“一抹暖阳”,取用了安小姐的名字,不知道两位更倾向于哪一种呢?”0
安初阳的老公推了一下眼镜,“我觉得粉的这个挺好看的,阳阳你觉得呢?”0
洪劲妮点了点头,这款确实是安小姐的风格。0
没想到安初阳犹豫了一下,“嗯……我更喜欢‘一抹暖阳’!”0
洪劲妮很意外,“当然可以,一切由你们来决定。”0
“这个背景板……”0
安初阳思索道,“我想换成那种可以拍照的,我看好多人的婚礼都会在背景板上留一个像相框一样拍照的地方!”0
“哦,当然可以,不过那种板需要中间镂空,这样的话制作成本其实会比预算贵一点……”0
“没关系!”安初阳的老公开口,“洪姐,您就看着弄吧,钱不是问题。”0
洪劲妮点点头,安初阳的手挽过耳侧的小卷毛,洪劲妮看到她手上大大的钻戒。0
最后两个人定下了“一抹暖阳”,以枫叶色为主调,以皇冠为背景。0
就在两人要离开的时候,安初阳突然支走了她的老公,独自留下来问洪劲妮。0
“洪姐,冷靖文选了哪个风格?”0
洪劲妮如实答道,“冷小姐下午过来,她还没选呢。”0
“哦。”安初阳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,“所以是我先选喽?”0
“那当然,毕竟你是我亲自拉回来的新人!”0
安初阳用手指勾着发梢的小卷卷,试探问,“那你,见过冷靖文的老公吗?”0
洪劲妮突然警铃大作,“你怕她的老公——是你的前男友?”0
“那怎么可能,我那个前男友跟冷靖文相处不到一个月就分手了!”0
洪劲妮眼神一乜,往前凑了凑,故意道,“可你不是说,你把冷小姐联系方式都删了吗?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相处多久?”0
安初阳瞬间有点慌,“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啊,是别人告诉我的……洪姐,我老公还在门口等我去试婚纱呢,那我先走啦,拜拜!”0
安初阳说完跟小兔子似的一溜烟跑了。0
“看来安小姐这么多年在偷偷关注着冷小姐啊……”0
洪劲妮在心里掂量着,这俩女孩的感情就像天津大麻花似的,那真叫一个拧巴!0
送走了安初阳,隔了一会儿,冷靖文也来了。0
洪劲妮看了一眼她身后,问道,“冷小姐,你的丈夫没过来吗?”0
“我家陈大夫是牙医,私人诊所比较忙走不开,婚礼的事情由我推进。”冷靖文说完,随意地靠在沙发上。0
“吃糖吗?”洪劲妮说着,推了一下桌面上的点心盘子,“这款巧克力甜而不腻。”0
冷靖文瞥了一眼糖果,直言道,“谢谢,不用了,我们开始吧!”0
洪劲妮按照约定展示了两个方案,还没等她介绍,冷靖文就直接点出,“安初阳选了‘一抹暖阳’吧?0
洪劲妮很惊讶,冷靖文居然比安初阳的丈夫还要了解她!0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0
冷靖文以手指做梳顺了一下自己的长发,偏着头,不屑道,“这有什么难的,她就喜欢这种对她稍微动点心思的风格。洪姐,你要是把‘公主的派对’改名叫‘一抹暖阳’,她就会选这个!”0
洪劲妮惊呆了,原来重点不是风格颜色,而是取名字的门道啊!0
“那你也要选这个?”0
冷靖文点了点头,“但我的,就不能叫这个名字了吧?”0
“对,毕竟这个是根据安小姐的名字起得,你要是选这个的话……”0
洪劲妮思考片刻,“可以用你名字里的‘靖’字,就叫——静候爱情成熟时!”0
“太长了。”0
冷靖文淡淡道,“就叫,一如初见吧!”0
“一如初见……”洪劲妮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,初见……初阳……0
“颜色上,我希望橙色的比重小一点,白色的比重多一点,因为我喜欢百合花。”0
“这个当然没问题,你要是喜欢百合花,捧花也可以做成百合。”0
“嗯。”冷靖文点点头,“对了,洪姐,化妆师我自己这边已经找好了。”0
“这个没问题。”0
洪劲妮犹豫问道,“额……还有一件事,我作为婚礼督导,应该去你的婚礼全程盯着的,但是因为安小姐跟你的婚礼在同一天,所以到时候……”0
“没关系,你去照顾安初阳吧!”0
冷靖文翘起二郎腿,“她一遇到大事就慌,有你在,她会好一点。”0
洪劲妮有点不放心,“那你这边呢?”0
冷靖文笑了笑,扬起下巴,“我对我的美貌和心理素质很有自信。”0
这冷小姐果然和别人不一样,举手投足间尽显女王气势。0
冷靖文临走的时候,突然停住脚步。0
她回身问道,“洪姐,你见过安初阳的老公了吗?”0
洪劲妮点了点头,心想,你们俩还真是有默契。0
冷靖文犹豫着开口,“您见的新人比我多,每一对新人结婚前的状态应该能够透露出他们婚后的生活会怎么样。洪姐,你觉得安初阳的老公怎么样?”0
洪劲妮突然发现,冷靖文问这句话的表情,既带着点母亲般的关心,又带着点父亲嫁女的担忧。0
洪劲妮想了想,答道,“安小姐的老公人不错。”0
“真的吗?”冷靖文的眼神还是有点不放心。0
“嗯。”0
洪劲妮点点头,“只需瞧一眼他看着安小姐的模样,就知道了。那种爱意要溢出眼眶的神采,是骗不了人的。”0
冷靖文听到这句话,突然轻笑了一下,她的嘴在笑,但是她的眼睛却没有笑。0
洪劲妮认得这种笑容,白暮晨经常做出这种表情,俗称——假笑,学名——苦笑。是一种无可奈何,心有不甘,但还要勉强自己开心的笑容。0
冷靖文深吸一口气,“多谢你,洪姐,我先走了。”0
洪劲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,突然感觉冷靖文的精神好像被抽干了一样,宛如皮骨空存的行尸走肉,踩着高跟鞋,咔哒咔哒,有气无力的步伐走出了黯然魂销的绝响……0
【一些小啰嗦:】0
2020 年,6 月 12 号,宜,结婚领证。0
本文里婚丧嫁娶日子,我都是看老黄历挑的,都是适合的日子!0
(~严谨~)0
0
12 你已添加了疾风知劲妮,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。0
那天快下班的时候,洪劲妮和摆渡人的同事们坐在茶水间一起吃晚饭。0
她今天带的是洪建国同志的得意之作——红烧排骨。两盒红烧排骨很快就被大家分了个精光。0
洪劲妮咬着筷子,问啃着排骨的朴松灵,“怎么今天又没看见你们白老板?”0
洪劲妮心想该不是昨天自己的“直言上谏”,把白暮晨整自闭了吧?0
朴松灵叹了口气,“唉,我们小白老大今天闯祸了!”0
“闯祸了?”0
“嗯。”朴松灵嘬了嘬排骨,“洪姐,你可不知道,今天胡阿姨那俩前夫在殡仪馆为了抢骨灰撕扒起来了!然后就顺着殡仪馆那个楼梯咕噜咕噜滚下去了!”0
“啊?那没事儿吧?”洪劲妮问道。0
“没事儿,幸亏俩老头抱着个花圈,有个缓冲。就是有点擦伤,但是这也够我们小白老大好好喝一壶了!”0
“他们俩打架,你老板被骂?”洪劲妮有点不理解。0
“是啊,因为我们小白老大没劝架,估计还暗搓搓拱火了……”0
洪劲妮扑哧一笑,这倒很有白暮晨的风格。0
“洪姐,你不知道我们前一位老大——白老爷子,脾气特别暴!他在公司的时候,我们一个个都跟小鹌鹑似的,屁都不敢放,出点错就会被骂得够呛!不知道我们小白老大是以怎样的心理素质长大的……不过,白老爷子人是真不错,就是火气大心脏不好,后来生病隐退了……”0
朴松灵说话间,洪劲妮用自己马克杯里剩余的水,随手浇了一下窗边那盆蔫头巴脑的仙人掌。0
她收回杯子,扭头问道,“对了,你们老板的微信是多少啊?”0
“你们还没加微信啊?”朴松灵震惊了。0
洪劲妮点头,“对啊,因为之前加了你的,就没加他的了。”0
当然,洪劲妮的心里话是,之前以为他是骗子大渣男,怕加完遇见杀猪盘。0
朴松灵擦了擦手,“我把他微信推给你,还是你们直接沟通比较方便!”0
洪劲妮的手机震了一下,她点开一看,朴松灵给她推来了白暮晨的微信名片。0
白暮晨的微信头像就是一片白色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系统错误。0
微信的名字叫做“白开心”,天天假笑竟然还叫开心?这哥们儿果然对人类的情绪有极大误解。0
随手点进朋友圈,仅三天可见,封面图还是系统自带的灰黑色背景。0
“……这人真没意思。”0
洪劲妮心想,然后非常嫌弃地,按下了“添加到通讯录”。0
同一时刻,白暮晨的手机“叮”地震了一下,但是他无暇回复,因为他正在和白鹤年同志进行一场巅峰对决。0
客厅里,白鹤年坐在沙发主位上,赵彩霞女士位居一旁,白暮晨低着头站在白鹤年面前。0
“今天殡仪馆给我打电话了,说俩老头干起来了,一打听才知道是我们摆渡人带过去的!”0
白鹤年的语气带着冰碴子,拔高音量,“我从事殡葬行业这么多年,从来没有闹过这种笑话,怎么你一接手,接二连三的给我惹事儿!”0
白鹤年说着,喘起粗气,“你说你也挺大个人了啊,你不想想,这俩老头一个六十二,一个五十九,加起来都一百二十来岁人了,打伤了,打残了怎么办?!”0
白暮晨抬起头,很认真的表示,“我会把他们介绍给骨科的陆卓然接骨。”0
“你——”白鹤年捂着胸口,隐隐抽痛。0
“爸,你现在看见我,是不是特别想打我?”白暮晨面无表情问道。0
“对!不把你抽成旋转小陀螺,难解我心头恶气!”0
“就是这种感觉!”白暮晨解释,“爸,那俩老头看对方,就像你看我似的,不打一架可能就要憋出其他毛病了!”0
这时候,赵彩霞女士赶紧帮腔,“哎呀,今天这事儿啊,赖我赖我啊,真不怪我们儿子。”0
“还有你!装神弄鬼的!你们两个可真是好样的,就是想合伙气死我是不是?”0
赵彩霞女士帮白鹤年顺气,“老白,你这话说的,我气死你干嘛呀?我气死你了,谁以后天天给我撒气儿啊!你就别生气了,今天纯属我跟儿子行侠仗义,替胡姐铲奸除恶,你不知道,他那俩前夫都是什么货色!”0
白鹤年捂着胸口,“你俩行侠仗义,铲奸除恶,能不能离开了殡仪馆再开干呐?两位大侠,你们倒是找个夜黑风高,没人的地方再下手啊,你这让摆渡人的名声往哪搁?”0
赵彩霞女士赶紧卖乖,“在殡仪馆吓人不是更有氛围吗?我知道了,下次啊,我就悄默声地找个黑灯瞎火的时候,吓唬他俩,行不?”0
见白鹤年情绪稍有缓和,赵彩霞继续劝解,“哎呀,之前儿子忙的时候天天不回家,这回好不容易能回家工作了,你看你们两个,三天两头吵一架,我都要得心脏病了!”0
白暮晨突然开口,“对,妈说的没错,我不回家的时候,我们家的关系非常融洽,我一回家我们的家庭关系急剧下滑。不如这样,我还是搬出去吧,我爸看不见我,也就不会生气,他的心脏支架还能多支撑一段时间。”0
“唉,儿子你说啥呢?”赵彩霞赶紧使眼色。0
“那你就搬出去吧!”白鹤年一摆手。0
“老白——”0
“他要搬就让他搬,我这心脏看了他可真受不了!”0
“那我最近就开始找房子了。”白暮晨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0
客厅里,一片沉默,落针可闻。0
赵彩霞用胳膊肘杵了下白鹤年,小声道,“你干嘛让儿子搬出去啊?当医生的时候忙的看不见人影,你天天说想儿子,人家好不容易搬回来,你又把人撵出去!”0
白鹤年移开目光,“让他搬出去吧,他在家里住的也不舒心……”0
赵彩霞女士微微张口,瞬间就明白了,“也是,他每次回家都要路过中心医院,能舒心吗?这事儿整的,本来想着住在这儿,一是顾着你的身体,二是让儿子上班近点,谁想到这地方最后还适得其反了……”0
“没事儿,让他搬出去适应适应吧。”0
白鹤年想到了什么,开口道,“有一回,我下楼遛弯儿,碰见儿子下班回来,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对面的马路牙子上,看着中心医院的大门,就那么定定的看了一个小时,后来我就走了。住在医院对面,儿子早晚要疯。”0
“那公司呢,儿子能行吗?”0
“让他继续干吧,我最开始让他接手,就是为了让他能在生死里悟明白点事,这世界上没有迈不去的坎儿,没有过不去的难,只要活着,一定能过去的……况且,我们儿子这么聪明,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……”0
白鹤年看着白暮晨紧闭的房门,叹了口气。0
此刻房间里,白暮晨躺在床上突然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松动了。0
卧室的窗外,就是中心医院 24 小时常亮的电子大屏,这让他太痛苦了。0
有时候,深夜里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,他都会条件反射猛然惊醒,下了床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医生了;走在路上偶尔看见脸熟的同事,白暮晨就会换道或者假装没看见,这招呼打了彼此都会尴尬;住在医院的对面,对白暮晨来说,那感觉就像将一盘珍馐美味摆在一个没有牙齿的人面前,你只能闻闻,求而不得,失之我命……0
白暮晨翻了个身,突然想到陆卓然那边好像有住的地方。他拿着手机正要给陆卓然打电话的时候,发现微信有一条好友申请,他点开一看,原来是洪劲妮。0
洪劲妮的微信名叫做——疾风知劲妮。0
白暮晨笑了一下,这个名字倒是非常适合她。0
洪劲妮的头像是她小时候的一张照片,充满年代感的黄绿色滤镜里,洪劲妮梳着牛角辫,带着黑框大墨镜,翘着二郎腿,手举大哥大,活脱脱的小大人的模样,颇有点幼年版洪老板的气势。0
白暮晨点击了添加好友,他们俩的聊天界面上写着:你已添加了疾风知劲妮,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。0
城市的另一边,洪劲妮的手机也震了一下,但是她也无暇顾及。0
因为洪劲妮下班后约了好友唐清扬去“微光”盲人按摩店,此刻两人正在昏暗的房间里,享受着松劲活骨的快乐。0
洪劲妮穿着浴衣,趴在按摩床上哀嚎,“哎呦——疼!”0
按摩师傅轻声细语,“客人,您这疼,说明您最近可能总是低头玩手机,导致的左肩很紧绷……”0
“啊,那您再帮我多按摩两下呗!”0
“好,我给您放松放松。”0
洪劲妮嘶嘶喘着粗气道,“清扬,你说这两个好姐妹是怎么回事呢?我感觉她们两个之间就像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一样,看得我真闹心。”0
唐清扬被按得说话带颤音,“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啊啊?我觉得,你还是别张这个口了,万一两边又闹掰了,你这婚礼也做不成了……”0
“哎……我也是这么想的。唉呀,好疼——疼疼疼!”0
“你最近可真是累坏了啊,平时按摩你都不怎么叫唤。”唐清扬侧头道。0
“没办法啊,最近忙着两场婚礼,还得把新工作室装修一下,整个人连轴转了!”0
“你一个人吃得消吗?不行,再招个员工嘛!”0
“我洪劲妮是这么大方的人吗?现在公司运转吃力,我自己能干就都干了!”0
唐清扬心疼地看着洪劲妮,“你有钱捐给一对一医疗互助组织,没钱给自己招个员工。你呀,可得注意身体!别光捐助别人,把自己又给累病了……”0
“知道啦!”0
洪劲妮突然想起来,“对了,你们新一季的内衣上市了吗?”0
“上了……按照我们直男领导的审美风格改得,我感觉我们公司也快要完蛋了!”0
“所以我建议你出来……”洪劲妮说着打了个哈欠。0
唐清扬笑了,“你可真行,这么疼都能给你按睡了。”0
洪劲妮吸了吸鼻子,困得眼冒泪花,“没办法,我最近每天六点半就要起床。”0
“那么早,你这班上的,赶上军训了!”0
“谁让我离摆渡人公司那么远呢,我开车过去要 50 分钟!那早高峰堵得,终于让我明白了临川市人民果然人人都有车!”0
“你要不来我家住吧!”唐清扬建议道。0
“算了,你家也离得挺远……”0
“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,那要不,你在摆渡人公司的附近找一个住的地方?”0
“我倒是想搬啊!”洪劲妮叹口气,“可是我放心不下我爸呀,我要是不在家,他不得想我?”0
“你可拉倒吧!我看叔叔每天活得挺自在的,天天朋友圈发钓鱼听戏搓麻将,前几天还给我发微信,让我帮他砍一刀呢!”0
“啧,这老头子又往家买什么了?我们家都要被他买的东西堆满了。”0
就在这时,两位按摩师傅道,“顾客,肩颈推拿已经结束了,需要给两位开灯吗?”0
“不用了——”0
洪劲妮连忙答道,“你们……先出去吧……”0
唐清扬看着洪劲妮的背影,眼神微动,有些心疼。0
按摩师傅离开后,洪劲妮和唐清扬开始起身换衣服,两个人都很自觉的背过身去。0
唐清扬穿好内衣,问道,“哦对了,我上次给你量身定做的内衣怎么样,舒服吗?”0
“好穿得不得了。你上次做的可真不错!”洪劲妮说着,回身比了个大拇指。0
“是吧?我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,说不定以后还能搞副业呢!”0
唐清扬拍了拍洪劲妮,“妮子,帮我拉一下拉链!”0
洪劲妮转过身,将唐清扬背后腰间的拉链,顺着脊柱往脖颈后方拉去。0
“对了,妮子,我们公司最近新上了一种高科技材料,特别透气,我哪天想一想,怎么给你再升级一下!”0
洪劲妮倏地眼眶微红,手指顿在唐清扬领口后方,她有点感动,双手不自觉地顺着脖颈环在唐清扬的肩膀,耍赖撒娇道,“清扬,你咋对我这么好!我要是没有你,可怎么办啊?”0
唐清扬笑了,转身给洪劲妮一个熊抱,“那没办法!你呀,一辈子都离不开我了!”0
洪劲妮仰着头搂住唐清扬,一滴眼泪顺着颧骨划过耳梢。0
洪劲妮很幸福,但洪劲妮也很不幸。0
她有一个秘密只有唐清扬能看到。0
0
13 临川精神病二院今天没关门吧?让你跑出来了!0
那晚按摩结束后,洪劲妮回到家里,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美容觉。0
第二天一大清早,她就开着省油坐骑,冲向了城市的另外一端。0
洪劲妮的音箱里依旧是咿咿呀呀的《牡丹亭》,这一次开嗓的不是杜丽娘,而是柳梦梅。0
小生登场,念白道:“自笑柳梦梅,一贫无赖,弃家而游。”0
这是柳梦梅在《牡丹亭》中的第一次非梦境登场,大家都知《牡丹亭》的故事,但鲜有人知故事过半,真正的柳梦梅才堪堪登场。0
连洪劲妮都边开车边忍不住抱怨,“你媳妇儿饱受思念之苦,现在正在阴曹地府受审呢!你这柳梦梅怎么才登场?”0
车子行驶至拐弯处,洪劲妮看到了不远处公交车上,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,他穿着卡其色的长款风衣,双手插在裤兜里,脚下依旧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皮鞋。0
还能是谁?当然是无趣又无聊的假笑男孩白暮晨了。0
洪劲妮缓缓的开过去,鸣了下笛。0
白暮晨好像没听见继续往前走着。0
洪劲妮摇下车窗,喊道,“白暮晨——”0
白暮晨这才摘下耳机,寻声回头,和洪劲妮撞上视线。0
“上车啊,我送你。”洪劲妮说着,明眸皓齿一笑。0
这笑容仿佛有驱散阴霾的作用,点亮了白暮晨的一天,他也不自觉地回了一个和煦的笑容。0
其实还有一小段路就要到达摆渡人了,步行抄近道比坐车还快,但白暮晨想了一下,还是上了车。0
他上车的时候,《牡丹亭》刚好唱的柳梦梅《拾画》那出,“惊春谁似我?客途中都不问其他……”0
洪劲妮关了音箱,知道白暮晨昨天肯定是被他爸狠批了一顿,因为今天的白暮晨看起来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。0
洪劲妮想要逗白暮晨开心,于是主动开启了话题。0
“白老板,听说昨天,你在殡仪馆捅娄子了?”0
“看来昨天的事,红白两道都知道了。”白暮晨苦笑。0
“那你回家挨批了吗?”0
“还好,反正我也习惯了,我爸不说我,他心里也不舒服。”0
“嗐,这有什么呀!”0
洪劲妮一副过来人的模样,“谁小时候没被父母说过,你说对吧?就说我吧,你也能看出来我这人从小就特别淘气,三天不打上房揭瓦!而且,我小时候一闯祸,我爸我妈就联起手来,刀枪棍棒斧钺钩叉,家里能抄起来的家伙事,我都被打过,那架势跟武林大会似的!”0
白暮晨想象着那画面,忍不住扑哧一笑。0
洪劲妮侧头一看,笑了,看来自剖童年黑历史还是有点用的,于是继续添油加醋讲述起来。0
“有一次我踢皮球,把我们家的玻璃给踢碎了。哇,那一次真的是把我吊起来打,我差点都要离家出走了!所以啊,你被你爸呲儿一顿真不算啥,也不用闷闷不乐的。你说对吧?”0
洪劲妮说着微微侧过头,看了一眼白暮晨。0
与此同时,马路上突然响起鸣笛声,左侧的大货车想要借道超车,就是这一扭头的片刻,左边的车辆已经加速驶来!0
“小心!”0
白暮晨猛地吼了一嗓子,直接伸手过去把方向盘往右一打,大货车鸣着笛,超速驶了过去。0
洪劲妮这才反应过来,货车超车还好,但白暮晨这一嗓子倒真把她吓坏了。0
“停车——”白暮晨吼道。0
洪劲妮不明所以的看着白暮晨。0
“停车!我让你停车!”0
洪劲妮只好把车停在路边,白暮晨解下安全带,直接就下了车。0
“喂,白暮晨你有病吧?”0
洪劲妮骂着追下车,她实在是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,上一秒白暮晨还被自己逗得笑逐颜开,下一秒就朝自己横眉冷对。再说了,借道超车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?至于这么紧张吗?0
白暮晨停住脚步,一回身,风衣下摆都随着惯性卷起。0
那一刻,白暮晨的表情非常吓人。就像洪劲妮之前感觉到的,他那张娃娃脸一旦蹙眉瞪眼,你就能够感受到一种冷血动物的攻击性。0
白暮晨一开口,声音像冰刀一样冷绝,“开车的时候要目视前方,你没有看到那辆车要过来了吗?”0
洪劲妮生气地解释,“我不是在跟你说话吗?而且那辆车只是要超车而已,又不是要撞过来,我就算不躲,他不就是晚点超车吗?!”0
“谁让你跟我说话了,你说话为什么要看着我?你开车难道不是要看前面吗?你就不怕发生事故吗?”0
白暮晨情绪很激动,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和态度。0
洪劲妮简直无语极了,狠狠白了他一眼,“老娘为什么不看?老娘不是在看你吗?我为什么要说话?不是为了逗你开心吗?你今早耷拉个驴脸,谁知道你昨天发生了什么?我好心好意逗你开心,你在这边狼心狗肺!”0
白暮晨深深地吸了口气,控制住自己崩坏的情绪。他明明都知道,洪劲妮故意让自己上车,故意讲笑话逗自己,他也知道刚才的小插曲根本不足以称之为事故,他所有的应急反应,全部都是因为自己心里萦绕的阴影。0
白暮晨后退半步,叹了一口气,“我们分开走吧,不然,可能会继续吵架……”0
“我还不想让你上车呢!老娘的坐骑不拉疯狗!”0
洪劲妮说罢扭头就走,走了两步觉得没解气,转过身继续骂道,“临川精神病二院今天没关门吧?让你跑出来了!哪里来的疯狗,我看你可怜,给你顺毛,你还过来反咬我一口,一大清早真晦气!”0
洪劲妮说完,“砰——”地关上车门,绝尘而去。0
洪劲妮没有去摆渡人,直接去了花店盯工。其实,洪劲妮今天本来的行程就是要去花店和广告公司,盯着花架和 kt 板的制作。0
但自从昨天听到朴松灵说白暮晨闯了祸,她就莫名其妙想来摆渡人点个卯,顺便看看白暮晨那厮的状态怎么样,万万没想到,白暮晨演了一出农夫与蛇,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!好心当成驴肝肺!0
白暮晨一路走回了公司,一进门,所有人都看出他的表情不好,但是没有人敢过来跟他搭话。0
是的,除了洪劲妮,没人敢捅白暮晨这个马蜂窝。0
白暮晨坐在窗边,回忆起刚刚那一幕,又勾起了他心底里的恐惧。他脱掉风衣,挽起里面衬衫的袖口,右手臂上的疤痕触目惊心。他知道,刚才那一瞬间他很害怕,他害怕再一次遇见事故,他害怕失去,毕竟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失去的了……0
他过度的反应,在一个没有经历过车祸的人看来,可能非常无理取闹。他也知道自己的应激反应,伤害了洪劲妮,但是没有办法,在那一刻里白暮晨连自己都无法控制,又怎么会照顾到别人的情绪呢?0
那一天,白暮晨时而拿起手机打字又删掉,时而站在窗口期盼着什么。他觉得自己确实太过分了,所以想等洪劲妮回来的时候,当面给她赔礼道歉。但是,他从早上等到了晚上,洪劲妮也没有回公司。0
他甚至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小萌,才知道洪劲妮忙着婚礼事宜,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公司了。0
白暮晨不知道洪劲妮不回来,到底是因为跟自己生气了,还是因为她真的很忙,也或许两者都有。0
那段时间的摆渡人公司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,每天除了逝者家属的哭声,电话的铃声,装修队的施工声,还有一些零星的说话声,整个公司就像洪劲妮所说的一样,特别像窗边那盆蔫头巴脑的仙人掌,死气沉沉,奄奄一息……0
白暮晨想到这里,也不知怎么的,忍不住走过去给仙人掌浇了点水。0
他浇水的时候,朴松灵凑过来问,“白哥,怎么你也在给仙人掌浇水啊?”0
“也?还有谁?”白暮晨疑惑挑眉。0
“我看洪姐没事也老给它浇水,这盆仙人掌可以啊,之前无人问津,现在成团宠了!不过,白哥你少浇点吧,仙人掌不能浇那么多水,容易烂根!”0
白暮晨的心好像突然被打了一拳,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内疚,还是别的什么情绪。0
那一天,白暮晨给仙人掌换了一个花盆,又去小花园挖了点营养土,把仙人掌摆到阳光下拍了一张照片,他本来想给洪劲妮发过去,照片都已经被添加了,但却在上传之前按下了取消。0
两个人的聊天界面依旧是空空如也,只有系统通知的那句——你已添加了疾风知劲妮,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。0
白暮晨握着手机,心想洪劲妮说的没错,自己就像这盆仙人掌,半死不活还浑身带刺,真烦人呐……0
0
14 可那糖代表着什么,洪劲妮也终于明白了。0
洪劲妮其实已经把上次的冲突忘得差不多了,因为她就是那种不太会把不开心的事情放在心里的人。她每天不是在工厂,就是在花店,盯着婚礼流程中的每一个细节。0
有时候,她还会陪安小公主去婚纱店挑挑婚纱。0
洪劲妮发现安初阳真的如冷靖文所说的,平时倒还好,一到关键时候,安初阳总是举棋不定,这个时候就特别需要一个坚定的人在她的身边,给她拿主意。但安初阳的老公又事事宠她,不敢轻易做决定,于是洪劲妮就成了拍板的人。0
洪劲妮在外面跑了大概一个礼拜,终于有一天回到了公司,因为装修的柜子尺寸要修改,需要她回去确认。0
时隔一周,再回到公司的时候,洪劲妮得到了摆渡人同事们的夹道欢迎,大家问的最多的就是——0
“洪姐,什么时候回来吃午饭啊?”0
“我们都想死你们家做的红烧排骨了!”0
“还有小豆沙包呢!”0
那一天,白暮晨也在公司,但他没有下来迎接,只是坐在三楼的办公室里,开着门,独自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。0
洪劲妮清亮的声音从一楼传上来,“哎呀,你们早说嘛!我让我爸做好了,然后让小萌顺道给你们带过来不就行了!”0
“这我们哪好意思啊,洪姐!”0
一群人围在茶水间聊天吃饭,洪劲妮跟大家唠的热火朝天。0
就在这时,化妆师小萌看着手机,突然一声尖叫,所有人都看向了她。0
只见她抖动的手举起手机,“洪姐,桃园度假酒店昨晚出现疫情了!”0
那是安初阳两天后要举行结婚仪式的酒店!0
洪劲妮一个健步冲上去,拿过小萌的手机,本地新闻最新发布,桃园度假酒店疑似有一名省外密接人员,暂时封锁酒店,全员核酸检测……0
洪劲妮赶紧打电话给酒店确认情况,酒店那边也是忙的焦头烂额,因为出现了疑似病例,酒店必须要等到 48 小时核酸结果全部出来以后,才能够确定下一步的指示。0
48 小时,可是安初阳的婚礼就在 48 小时之后!0
酒店负责人也一直在赔礼道歉,但是洪劲妮也知道这件事情怨不得酒店,酒店损失更加严重。此刻,她必须要想办法找到一个新的草坪,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定好了,所有的尺寸都是按照酒店草坪的大小制作的,况且只有两天了,去哪找结婚场地呢?0
洪劲妮急得来回踱步,摆渡人同事们也乱了起来,纷纷询问哪里有空闲的草坪,恨不得都要给殡仪馆和墓地打电话了!0
白暮晨在楼上听到了事情的始末,他杵着下巴思考片刻,打开手机的通讯录,找到了一个他本不想打的电话。0
他的指腹悬在了通话键的上方,陷入抉择。一旦打这个电话,就等于再次自揭伤疤,犹豫了一会,他还是摁下了拨通键……0
嘟嘟两声后,听筒里就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声。0
“白大夫,真是好久没联系了!”0
白暮晨听见这句称呼有些恍惚,“嗯,张总,我现在已经不在中心医院了。”0
“您不在中心医院了,那您是去省里的大医院了?我还想着等疫情稳定,再请您来我家跑马场玩呢!”0
“不是……”0
白暮晨努力克制情绪道,“我的手出了点意外,没有办法再做手术了,所以就从医院退下来了……”0
“唉呦,这……白大夫,那这也太可惜了,我这心脏手术还是您给我做的呢,要是没有您,我根本挺不过去啊!”0
“您言重了,您是我的患者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我找您……是有点事想麻烦……”0
“您说,白大夫,您千万别跟我客气,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!只要是我张义能做到的,一定竭尽所能——”0
白暮晨走到楼梯口,看着急得团团转的洪劲妮,他深吸一口气,朝电话里开口道。0
“您的私人跑马场,还可以外借吗?”0
楼下,洪劲妮走回办公室里,脑袋乱成一锅粥,她还没有打电话告诉安初阳这个消息,她更不知道该怎么跟安初阳说,你的草坪婚礼之梦即将破碎……0
就在这时,“哒哒哒——”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脚步声传来,一抬眼,冷靖文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。0
洪劲妮惊讶之际,冷靖文进来问道,“洪姐,你看新闻了吗?”0
“我看到了。”0
洪劲妮叹口气,“刚跟酒店确认完,近几日他们那办的婚礼全部都要延期了。”0
“那洪姐,你打算怎么办?”0
“只能试试寻找新的草坪场地了,但是现在只有两天了,很难,除非婚礼延后。”0
冷靖文皱了皱眉,“洪姐,你之前不是说安初阳的丈夫过一段时间就要出差了吗?那他们这婚礼还能办成吗?”0
洪劲妮揉揉眉心,“所以这个事情不好弄啊,草坪是不敢指望了。除非——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新人突然之间取消婚礼,当然,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。”0
冷靖文眼神一变,突然开口,“那倒也不是没可能。”0
洪劲妮心头一颤,“冷小姐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0
几乎是一瞬间,冷靖文就做好了决定,“我可以把我的场地,让给安初阳。”0
洪劲妮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,再次确认,“你说什么?”0
冷靖文走过去,坐在沙发上,翘起了二郎腿,“我对草坪婚礼本来也没什么执念,我当时租这个地方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也是因为之前安初阳说过,她很喜欢草坪而已。”0
洪劲妮从没见过为了好朋友这么“舍生忘死”的主儿,这毕竟是婚礼!0
“冷小姐,你先冷静一点,那你的婚礼怎么办?”0
冷靖文无所谓道,“没关系,我老公又不出差,我们可以延期啊。”0
洪劲妮深吸一口气,“我的意思是,你的婚礼两天之后就要举行了,你们两方的亲朋好友,应该都收到了请柬。而且你预约的摄影摄像,化妆主持这所有的一切都要延期了!”0
“是啊。”0
冷靖文淡定的样子,在洪劲妮看来,仿佛是取消了一次晚饭一样简单。0
“洪姐,你别担心。我们只是延期又不是取消,亲朋好友倒是好说,我一向我行我素,我的家人朋友都了解我,你说的那些安排好的环节,恐怕就只能损失一部分定金了。”0
洪劲妮忍不住问,“那你的老公呢?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婚礼,他同意延期了吗?”0
冷靖文笑了,“这个你不用担心,我家陈先生肯定会听我的。不管我做什么疯狂的决定,他一定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支持我的人!”0
洪劲妮愣住了,她从未想过事情竟然是这么个发展,恍惚中,她脱口问出心中萦绕已久的问题。0
“冷小姐,既然你处处为安初阳着想,那当时,为什么要抢走她的男朋友呢?”0
冷靖文笑了,站起身,以手指做梳,捋顺长发,开口道。0
“洪姐,你知道吗?当你已经无法赢得一场竞争的时候,你就只能改变游戏规则。”0
“所以你——抢走了好朋友的男朋友?”洪劲妮一字一句问道。0
“我只不过是改变了游戏的规则,把竞争者变成了合作者。”0
冷靖文自嘲一笑,“当然,最初也只是试他,想看看他配不配得上安初阳,但很明显,他不配。”0
洪劲妮在那一刻恍然大悟,那些所有她认为非常奇怪的现象,解释不通的理由,在这一瞬间突然都有了原因。0
洪劲妮明白了,为什么第一次看到冷靖文的时候,会觉得她的目光不可逼视,因为那种眼神就好像在打量一个竞争对手;为什么冷靖文要推荐自己曾预定的场地,因为她希望能和安初阳同一天结婚;为什么冷靖文要选择和安初阳同一款婚礼风格,不是因为模仿,而是……0
洪劲妮呆在原地,她被冷靖文的感情所震撼,她隐忍又卑微,她做了一切但又保持沉默,哪怕被误解,也要继续付出……0
洪劲妮忍不住问道,“那你,想让安初阳知道吗?”0
“知道什么?”0
冷靖文扭头一笑,“知道我把婚礼草坪让给她?还是知道,我当初为什么抢她男朋友?”0
“都有。”洪劲妮答道。0
“算了,洪姐。你就让安初阳安安稳稳的把婚结完吧。”0
那天冷靖文走了以后,洪劲妮呆呆地坐在办公室里,久久地思考着。0
她突然想到了什么,打开电脑翻找冷靖文丈夫陈先生的《新人幸福档案》。0
洪劲妮见过冷靖文的丈夫一次,是在酒店确认场地的时候。只记得他是一位开朗健谈,很喜欢武侠小说,开着私人诊所的知名牙医。0
洪劲妮滑动鼠标,看到幸福档案的第一题,“您和您的爱人是怎么认识的,第一次相识的地点在哪里?”0
冷靖文丈夫回答的是,“因为拔牙,地点是我工作的牙科诊所。说到这个,那时我刚实习不久,冷靖文来拔智齿。她的智齿蛀牙很严重,因为她非常喜欢吃糖,尤其是压力大的时候,就会疯狂吃甜食。我给她打了麻药,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是新人的原因,拔牙时智齿居然劈开了,我只费力拔出了一个牙根,还有一个牙根死活拔不出来。我当时急得满头大汗,冷靖文突然握住了我的手,用她发麻的嘴跟我说——别紧张,你可以的。”0
“没想到,她鼓励完我,我更紧张了,毕竟是在一位大美女面前丢人。最后没有办法,我找了诊所里另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,把那一半的牙根拔了出来。我当时吓坏了,很怕冷靖文对我不满意!但没想到冷靖文非常开心,她咧着嘴,对着镜子笑着说……”0
“正好,惩罚我以后再也不能吃糖了。”0
“我当时就被这个女孩的魄力和勇气震撼到了!从那一刻开始,我就希望能够跟这个女孩,一起携手江湖,去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。”0
洪劲妮突然想到,安初阳说过冷静文非常喜欢吃糖——0
“那时候,我爸爸经常出差,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那种画着外国小女孩脸的巧克力糖!我怕胖嘛,就咬了一口,都分给冷靖文吃了。结果,哈哈哈,她吃出了虫牙!”0
没想到,冷靖文跟丈夫的相遇,竟然是因为拔牙。0
洪劲妮回忆起来,从她认识冷靖文开始,就从没看见冷靖文吃过爱妮工作室桌子上摆的喜糖,看来冷靖文是真的不再吃糖了。0
可那糖代表着什么,洪劲妮也终于明白了。0
0
15 在你的坟前跳一曲《酒醉的蝴蝶》。0
那一天,白暮晨本来想找机会下楼去和洪劲妮当面道歉,但没想到冷靖文在爱妮工作室里谈了好久。0
白暮晨最终无奈地被赵彩霞女士的夺命连环 call 叫回了家,因为第二天就是胡阿姨下葬的日子。0
夜里,赵彩霞女士突然从衣柜里又翻出了那一条五颜六色的花裙子,面无表情地站在穿衣镜前试穿。0
正在擦拭皮鞋的白暮晨有点困惑,问道,“妈,你明天要穿这个吗?”0
“不行啊?”赵彩霞女士白了他一眼。0
“嗯……你穿什么都行。”白暮晨不敢多言,继续给皮鞋打蜡抛光。0
白暮晨知道,母亲这条花裙子纯属就是为了跟胡阿姨争 C 位买的,如今竞争者已经没了,这条花裙子穿起来也越发没味儿了。0
白暮晨想到这里,突然回过头,咬着嘴唇,下了好大决心,没来由地说了一句——0
“妈,你穿这身真好看!”0
赵彩霞站在镜前顿时愣住,略带困惑地看着镜中的白暮晨,忍不住朝他会心一笑,眼角眉梢的皱纹,像蝴蝶翅膀的脉络,呈八字形扩散开来。0
“好看!人儿子说你这裙子呢!你臭啥美?”白鹤年故意扫兴来一句。0
赵彩霞瞬间掀裙踢起螳螂腿,白鹤年使出鹤形刁手闪身挡住。0
当然,最后白鹤年同志还是被赵彩霞女士的无影乱拳打得连连大叫“老伴最美”,这场单方面压制才就此作罢。0
次日,一大清早,赵彩霞女士四点钟就起来在厨房忙碌,给胡阿姨做下葬要用的祭品供菜。0
客厅里,白鹤年用昨天被撅的生疼的胳膊肘碰了碰白暮晨。0
“你妈最近有点怪,你今天帮我看着她点,别让她又装神弄鬼的。”0
“怎么了?”白暮晨问道。0
“你妈昨天晚上一宿没睡,一直拿着手机发微信。”0
“很正常吧,毕竟今天是胡阿姨下葬的日子,她可能在和舞蹈队阿姨们商量事呢。”0
“哎……”白鹤年揉了揉胳膊,“反正你帮我盯着点儿吧!”0
“嗯。”白暮晨答应道。0
莲花墓园,一排排墓碑整齐的排列在半山腰上。0
天朗气清,万里无云,静谧宽阔的草地上,有几只野猫四处寻觅着剩下的祭品。0
往墓园深处走去,能听见插在墓碑前的太阳能念佛器,吱吱呀呀地唱着着“阿弥陀佛”。0
这次来的只有舞蹈队的阿姨们,因为胡阿姨的两位前夫心灵受到了一些冲击,估计再也不会来骚扰胡阿姨了。0
赵彩霞女士买的是墓园最贵的地段,位于山腰上最敞亮的一处,背靠松柏树,庄重肃穆,四季长青,山下面朝临川南沙河,贯穿始终,川流不息。正所谓,“前有照,后有靠。”0
墓碑前,舞蹈队的阿姨们身穿深色的风衣外套,站了一排。阿姨们七嘴八舌闹哄哄的,有的说这风景好,地段佳;有的感叹胡阿姨真是有福气,没得儿孙的济,倒是得了赵姐的济;有的向工作人员打听着墓地的价格,估计是以备不时之需。0
白暮晨看着这场面,心想父亲可真是多虑了,母亲一旦和广场舞队的阿姨们在一起,整个人都容光焕发。0
“咯咯咯——”0
墓碑旁边的领魂鸡叫了两声,不知道是谁给了它一把小米,领魂鸡低头叨着米,吃的不亦乐乎。0
下葬结束后,墓地的工作人员封住大理石板。阿姨们开始摆上供菜、供果、上香,敬酒。在祭香烧完之前,大家就可以离开墓园了。0
眼看祭香烧了过半,这时,赵彩霞女士突然从风衣的里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型的充电蓝牙音响。0
众阿姨们仿佛得到了一种号令,一瞬间,不管是闲谈的,卖呆的,玩手机的,顷刻间站好队形,齐刷刷的脱掉了风衣,露出了里面五彩斑斓的花裙子和迎风飘扬的各色丝巾。0
赵彩霞女士站在 C 位,花裙的裙摆迎风猎猎。0
“胡大姐,这首歌你一直都想跳 C 位,这把我让你如愿。你瞧好吧,我们这几位花蝴蝶如今都要围着你转了!今天,我们姐几个就在你的坟前跳一曲《酒醉的蝴蝶》,送你走向西方明光大道!”0
墓园的工作人员见此赶紧过来阻止,“大姨,咱这是墓地不是广场,你放南无阿弥陀佛还行,不带放 DJ 舞曲的!”0
“小伙,咱们胡姐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跳一把 C 位,人都没了,就让她圆一回梦吧!”0
“不行——”0
就在工作人员要冲上去阻拦的时候,白暮晨把领魂鸡的锁扣解开。0
大公鸡打着鸣,扑楞着翅膀,飞蹦到工作人员脸上!大公鸡跟鸡血满格 buff 加持似的,斗志昂扬,跟工作人员来了一场斗鸡比赛。大公鸡一路飞着,工作人员一路追着……0
赵彩霞女士看了一眼白暮晨,母子二人会心一笑。0
白暮晨弯腰,行了个绅士礼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0
赵彩霞女士按下播放键,墓园的上空响起了一曲《酒醉的蝴蝶》。0
“怎么也飞不出,花花的世界,原来我是一只,酒醉的蝴蝶……”0
赵彩霞女士提着裙摆,拍着手,和舞蹈队阿姨们迈着整齐的舞步。0
阿姨们虽笑中带泪,但表情到位,她们的脸上虽然皱纹密布,但活力四射。0
“春去镜中花,秋来水中月,原来我就是那一只,酒醉的蝴蝶……”0
突然,一只蝴蝶盘旋飞来,落在胡阿姨的墓碑前,跟着音乐的鼓点振了几下翅膀,然后翩跹而去。0
白暮晨望着飞远的蝴蝶,听着动感十足的旋律,突然红了眼眶……0
这样真好,思念和蝴蝶都有了去向。0
罗兰湖花园酒店,洪劲妮带着师傅们过来布置草坪。0
昨晚,她已经告诉了安初阳更换场地的消息。安初阳很开心,因为罗兰湖西餐厅的玻璃房非常难定,能在这里举办草坪婚礼是很多人的梦想。但是洪劲妮没有告诉安初阳,这是冷靖文放弃了自己的婚礼,为她争取来的机会。0
桁架和花架基本上快要搭完了,明天花朵和 kt 板到位,就算大功告成了。0
洪劲妮看着这画面突然感慨起来,冷靖文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,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已,为了成全安初阳对完美婚礼的憧憬……0
就在这时,洪劲妮的电话突然响了,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0
她接起来,熟练道,“喂?我不买房,也不买保险。”0
“额……你好,请问是爱妮婚礼策划公司的洪女士吗?”0
“是的,您是哪位?”0
“我是隐庐跑马场的工作人员,听说您这边想租用我们的场地是吗?”0
洪劲妮顿时一个激灵,对着电话连连点头,“是的是的!我朋友之前联系过你们!”0
“请问,您想租用哪一天呢?”0
“你们哪天可以?”洪劲妮着急问。0
“洪女士,我们跑马场哪一天都可以,看您这边需求。”0
“六月十二号!后天!可以吗?”0
“当然可以。”0
洪劲妮挂了电话,一蹦三尺高!0
她难以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,真的假的,山重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啊!0
“唐清扬这丫头太给力了!居然真的把跑马场拿下了!”0
洪劲妮正要打电话给好友,突然想到,第一个分享这个好消息的人,或许应该是冷靖文。0
她拨通了冷靖文的电话,刚一接通,洪劲妮就迫不及待开口道。0
“冷小姐!你可以和安小姐一起结婚了!”0
“什么意思?”冷靖文依旧非常淡定。0
“就是——我找到了草坪场地,是一家私人跑马场。你和你先生的婚礼可以如期举行啦!你要是愿意的话,我也可以和安小姐沟通,再把场地给换回来!”0
“你都已经告诉安初阳在罗兰湖举行了吧?”0
“嗯!”0
“那就别换了,怪麻烦的。”0
电话那边的冷靖文顿了顿,笑道,“再说了,像跑马场这么酷的地方,当然要留给我呀!”0
洪劲妮挂了电话,望着天空,激动地流出了喜悦的眼泪。0
那天晚上,在坟前蹦迪的赵彩霞女士回到了家里,突然之间,对一切都变得兴致缺缺,连晚饭都没吃就回屋休息了。0
深夜,白暮晨被救护车的车鸣声吵醒,他起身去喝水的时候,猛然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,顿时吓了一跳,腕抖水洒。0
他走近一看,原来是赵彩霞女士坐在黑灯瞎火的客厅里,看着手机里面的视频,正是那首《酒醉的蝴蝶》。0
白暮晨走近问,“妈,你怎么还没睡?”0
赵彩霞女士把手机递过来,里面是舞蹈队的练习视频,她突然很认真的问。0
“儿子,你看我跟你胡阿姨谁跳的好?”0
白暮晨看了一眼视频,秉承着死者为大的前提,开口答道,“胡阿姨跳的确实不错。”0
“她跳的好?!”赵彩霞女士瞬间吹鼻子瞪眼。0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说,你们跳的都不错!”0
赵彩霞女士嘟着嘴,一遍遍看着视频,不理白暮晨。0
白暮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,只好劝道,“妈,早点睡吧。”0
赵彩霞女士不耐烦地摆摆手,“知道了,你别管我了,我看会儿视频就睡了。”0
白暮晨不放心地回到房间,猜测也许是因为好友的离世,给母亲带来了打击。之前走殡葬流程的时候,人的心会被仪式流程的疲惫裹挟,暂时忘记逝者离世的悲痛。一旦逝者入土为安,生活归于平静,这种悲痛就会像野草一样死而复生,蔓延到生活的各个方面。0
赵彩霞女士的悲痛和不适感,才刚刚开始……0
婚礼前一天,洪劲妮带着安装师傅们来到隐庐跑马场。0
因为疫情原因,跑马场已经很久没有开放了,马匹也早就运到了专业的训马场地。所以跑马场的草坪质量非常好,环境又开阔,之前按照桃源酒店定的背景板和花架都可以使用。洪劲妮开心极了,赶紧安排师傅们开始搭建桁架,着手布置婚礼现场。0
背景板搭的差不多的时候,跑马场的老板突然过来热心慰问。0
“请问,是洪女士吗?”0
洪劲妮点了点头。0
“你好,我是隐庐跑马场的张义。”张总说着伸出手。0
洪劲妮赶紧握住,“你好张总,多谢您愿意把场地借给我们!”0
“客气什么,能帮上你的忙,简直是我的荣幸!”0
洪劲妮万万没想到,张总人居然这么好,看来唐清扬的面子还挺大。0
张总递上一张名片,“您之后再有场地的需求,也可以来找我们,我们隐庐跑马场将永远为爱妮公司敞开大门!”0
洪劲妮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名片。0
张总临走前说道,“也希望您回去,帮我跟白先生带个好,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,欢迎你们来跑马场玩儿!”0
“白先生?”洪劲妮瞪着大眼睛问道。0
张总点了点头,“是啊,是白先生给我打电话说您这边有这个需求。哎呀,他可不是一个轻易开口求人的性子啊……”0
洪劲妮捏着张总的名片,突然明白了什么,因为她的通讯录里就那么一个姓白的人。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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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6 汽车撞南墙你知道拐了,大鼻涕泡流嘴里你知道甩了!0
那天晚上,洪劲妮回到爱妮工作室,顺便给装修师傅们买来了便当。0
师傅们吃晚饭的间隙,洪劲妮按照流程,在屋里供起了苹果和火龙果,希望明天安初阳和冷靖文的婚礼可以平平安安,红红火火。0
仪式完毕,她靠在桌边,犹豫着到底应不应该告诉安初阳,冷靖文对她的付出呢?0
就在这时,安静的公司里,从楼上传来了白暮晨打电话的声音。0
“他居然还没有下班啊……”0
洪劲妮心里想着,不由自主望向了楼梯的方向。0
与此同时,三楼白暮晨的办公室里,他正在给陆卓然打电话。0
电话那头的陆卓然问道,“学神,你什么时候去我台町的空房啊?”0
白暮晨揉揉眉心,“我妈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,她的朋友去世以后对她打击挺大的,连广场舞都不去了。等她什么时候恢复了,我再搬出来吧。”0
“啊,行。那你多陪陪阿姨吧。你打算啥时候过去和我说一声,我把钥匙给你闪送过去!”0
“我家离医院直线距离就六百米,还需要闪送呢?”白暮晨笑着问道。0
“嗐,我不是怕你不爱过来吗?我本来想你去之前给你收拾收拾的,顺便再吃个饭聚一下,可是最近太忙了,每天排了好几台手术,我前天还值了夜班,已经两天没咋合眼了。”0
白暮晨故意道,“你的吐槽在我看来都是炫耀。”0
“你瞅瞅,我不是这意思!”0
“逗你呢!没事儿,等我去之前再联系你,你快去忙吧,能眯一会是一会。”0
“眯啥啊,主任又找我了。我先不跟你说了啊,拜拜,学神!”0
白暮晨挂了电话,靠在窗边发呆。0
其实,刚才说炫耀的那句话是真的,他很羡慕陆卓然。0
他和陆卓然在医学院当了八年室友,陆卓然属于那种每天都很佛系,吊儿郎当的性格。因为据陆卓然说,他有一个很了不起的表弟,也是学神级别的。他一直被别人家的孩子给比惯了,所以自然就养成了摆烂的好习惯。陆卓然自称,自己能考入医学八年制纯属祖坟冒青烟。他以倒数第一的成绩压线飞过,学生时代也是紧紧抱住白暮晨的大腿,靠临考前熟背学神笔记而勉强及格。0
只是万万没想到,几年之后大家的发展和境遇竟然如此不同……0
“叮叮叮——”楼下响起了装修的声音,还有洪劲妮扯着嗓门跟装修师傅喊话的声音。0
洪劲妮终于回来了,白暮晨思考片刻,终于决定下楼去当面道歉。0
“师傅,偏了偏了!再往左一点,哎,好了好了!”0
洪劲妮帮师傅校对安装柜子的位置,一回头,看见了白暮晨。0
两个人站在爱妮工作室门口,隔着一段距离,尴尬地对视。0
“好久不见。”白暮晨先开口。0
“有么?”0
洪劲妮说完,才仔细一算,自己确实已经一周多没有回来了,即使回来了,也一直没见到白暮晨。0
白暮晨往前走了一步,开口道,“那天——”0
“咚咚咚——”爱妮工作室里传来了师傅钉板子的声音。0
两个人在施工声里回避着视线,但眼神却总有交汇的时刻。0
施工声终于停了下来,白暮晨抿了抿嘴唇,继续开口。0
“那天早上,我——”0
话音未落,屋子里又传来了捶东西的声音,“铛铛铛——”0
白暮晨有点无奈,低着头把手插进口袋里。0
洪劲妮的目光看向别处,两个人又陷入了窘迫的等待。0
白暮晨深吸一口气,试图提高音量,“那天,真是对不——”0
“滋滋滋——”,电钻声把道歉声稀释消解,震得人脑壳疼。0
白暮晨双手交叠,抱在胸前,看着洪劲妮,假愠问道,“你是故意让师傅这个时候装修的吧?”0
洪劲妮没忍住笑了,指了指楼上,“要不我们去天台吧?”0
四楼天台,两个人倚在栅栏边。0
夕阳悬在天边,欲落未落,余晖打在二人身上,沿着轮廓照出了金色的光圈。0
“这下安静了,你说吧,我听着呢。”0
洪劲妮挽了挽被晚风吹散的头发,抬头看着白暮晨,她知道白暮晨要说什么,故意想要逗逗他。0
白暮晨看着洪劲妮“小人得志”的模样,更不好意思道歉了。0
他叹口气道,“那天对不起,我不该吼你……”0
“嗯。”洪劲妮点了点头,“还有呢?”0
“我不应该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,批评你的开车习惯。”0
洪劲妮又点点头,“嗯,还有呢?”0
白暮晨努力回忆着,怯怯地问,“还有什么?”0
洪劲妮恨铁不成钢,“那天,我开着车,你突然上手转方向盘!我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!”0
“啊……我道歉。”白暮晨说完抿着嘴唇,双手背后。0
洪劲妮白了他一眼,批评道,“汽车撞南墙你知道拐了;大鼻涕泡流嘴里你知道甩了;事情都过了一周了你知道悔改了!”0
洪劲妮噼里啪啦说了一通,白暮晨止不住笑了。0
“你笑什么?”洪劲妮插着腰问。0
白暮晨憋着笑,努力控制表情道,“你怎么这么会骂人?跟谁学的一套一套的?”0
“切,你是抖 M 吗?就喜欢听别人骂你?”0
洪劲妮突然想到,“对了,上次在铂尔曼酒店后门,我骂你你也笑了!嗐,你这个笑倒是蛮真诚的,不是假笑!”0
“因为你骂的太有意思了。”白暮晨真心赞扬。0
洪劲妮拍着胸脯,“那是我的风格,不说一个脏字,也能把人骂的服服帖帖!咱这叫——以德服人!”0
白暮晨扑哧一笑。0
“你还不谢谢我,别人想这么乐呵,还得交门票呢!”洪劲妮得意道。0
白暮晨笑着,朝洪劲妮竖起大拇指。0
真是万万没想到,自己这段时间最发自内心的笑容,竟然都是被洪劲妮骂笑的,不正常,太不正常了……0
洪劲妮想了想,突然站直身体,郑重其事地道谢。0
“谢谢你,跑马场的事儿我知道了,你可帮了我大忙,不然明天的婚礼就要开天窗了。”0
白暮晨反应过来,双手叠在胸前,问道,“你都知道是我在帮你,那你刚才还要骂我?”0
“一码是一码。”0
洪劲妮靠在栅栏上,悠哉道,“我洪劲妮从来不会因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,就抹掉了别人伤害我的事情。好事是好事,坏事是坏事,这是两码事,我心里的感情帐可算得明白呢!休想拆了东墙补西墙!”0
“洪老板还真是爱憎分明。”白暮晨轻笑。0
洪劲妮没回应,杵着下巴,望着远方,叹了口长长的气。0
白暮晨奇怪,“你怎么突然叹气,明天有两场婚礼你还不开心?”0
“是啊,有两场婚礼呢……”0
洪劲妮看了一眼白暮晨,犹豫道,“白老板,我有件事儿啊,想问问你。”0
“你说。”0
“就是……如果你的心里憋着一件事情,你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,你不知道,你说了对当事人是好还是不好,这种时候你该怎么办呀?”0
“你为什么要问我?”白暮晨有点困惑。0
洪劲妮想了想,“因为我觉得你们做殡葬的,应该会遇见很多这种情况吧?就比如,你们发现了逝者的一些秘密,你们要不要告诉家属呢?”0
洪劲妮说的很对,白暮晨确实有过这种抉择的时刻,当患者有不治之症的时候,医生到底该如何选择呢?是告诉当事人还是隐瞒?是告诉家属一起瞒着患者,还是告诉家属,委婉地透露给患者呢?0
白暮晨在从医的最初几年也经历过这样的纠结,但是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慢慢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……0
于是,白暮晨开口道,“其实有些时候,当事人或许比我们更加清楚事情的真相。因为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,他一定比我们这些旁观者更加了解。我们说了,他也许会更加明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,我们不说,他们可能会往更糟糕的方向猜测。你不要觉得你的话可以左右一个人的人生,很多时候,人们早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,你的话只是加速或延后了选择的结果而已。不要高估了自己,也别轻看了他们……”0
洪劲妮听着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0
没错,安初阳跟冷靖文她们两个之间这么了解对方,自己作为一个沟通桥梁,只是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皮毛而已,或许她们自己更加清楚自己的选择。0
“谢啦,你说的挺有道理的。”洪劲妮笑道。0
白暮晨突然想到什么,也开口问道,“其实,我有一件事情也想问问你。”0
“你说。”0
“我母亲广场舞队的好朋友最近去世了……”0
“嗯,我知道,胡阿姨!”0
“没错,胡阿姨去世后,我母亲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,每天都无精打采,就连她最喜欢的广场舞都不去练习了。我跟我爸每天都想尽办法逗她开心,给她买东西,但是我妈妈好像一直都不太快乐……”0
白暮晨转向洪劲妮,“你也是女性,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?”0
洪劲妮听完直翻白眼,“哎,你们这些男人啊,真是有意思。”0
“怎么了?”0
“你们总是喜欢强加的爱,你们总是认为自己给女生买了东西,夸奖了她,就算付出了自己的爱,然后陷入自我陶醉。可是,你想过没有,要付出怎样的爱,其实取决于你的接受方,她想得到怎样的关爱?你跟你爸爸这种方法是最简单的,花花钱,动动嘴皮子,但是你要想一想,你母亲现阶段最需要的是什么?她失去了什么?她想得到什么?”0
白暮晨思忖起来,“她失去的……是她的朋友和舞蹈队的伙伴。”0
“对呀,所以呢?”洪劲妮试图努力启发面前这个呆瓜。0
“嗯……”白暮晨看着洪劲妮,答不出来。0
“哎哟,白暮晨!”0
洪劲妮说着拍了下他的后背,“你看着挺聪明的,怎么这么笨呢?你想啊,朋友和舞蹈队的伙伴给你母亲带来的是什么?是友情还有肯定啊!你的母亲这么在意舞蹈队和她的朋友,那是因为她能够在老闺蜜和舞蹈队中得到存在感和确认感。就像我家洪建国同志一样,我爸自从退了休,天天沉迷钓鱼,还有听戏,你觉得他是真的那么喜欢钓鱼和听戏吗?喜欢只是一部分,更多的是鱼友和戏友之间,他们会彼此交流,彼此认同,彼此肯定!”0
白暮晨听着,好像明白了一点。0
“你说了,你母亲非常喜欢跳广场舞,但是你跟你爸爸有真正去看过你母亲跳广场舞吗?”0
“没有……”白暮晨摇了摇头。0
“这不就得啦,你们关心她,却从来没有去过她真正引以为傲的战场,那你们这种关心,都是你们自以为是的关心而已。”0
白暮晨突然明白了,摩挲着下巴思考着洪劲妮的话。0
而洪劲妮也望着远方,回想着白暮晨刚刚的劝解。0
傍晚的光线金黄而辽远,两个人站在夕阳下,沉默而独立。0
余晖照亮了他们的脸庞,也照清楚了他们各自的选择。0
0
17 百合花束与玫瑰舞步。0
翌日,洪劲妮一大清早就来到了安初阳她们家督促婚礼流程。0
小萌背着化妆包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袋喜糖。0
“这是哪来的?”洪劲妮接过问道。0
“洪姐,你不是让我去冷小姐那盯一眼吗?我去的时候冷小姐给了我两包喜糖,你一包,我一包。”0
“哦,冷小姐那边怎么样?”0
“挺好的,她找的化妆师是陈姐,陈姐化高冷女王妆可有一套了!那我先去给安小姐化妆啦!”0
“嗯。”0
安初阳一边化着妆,一边被摄像师围着“咔嚓咔嚓”地拍照。0
洪劲妮来的太早,还没吃早饭,想来块喜糖垫垫肚子,以防低血糖。0
冷靖文准备的喜糖是那种欧式的印花小盒子,她解开红色的蝴蝶结绑带,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糖果,洪劲妮用指头翻了翻,瞬间顿住,因为她看见了那块印着外国小女孩笑脸的巧克力糖。0
安初阳的话倏地回荡在她耳边——0
“那时候,我爸爸经常出差,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那种画着外国小女孩脸的巧克力糖!我怕胖嘛,就咬了一口,都分给冷靖文吃了。结果,哈哈哈,她吃出了虫牙!”0
这曾经是冷靖文最喜欢吃的巧克力糖。0
洪劲妮撕开纸质包装,将黑色的巧克力含在嘴里,是那种微苦的口感。味蕾将苦涩传达到神经末梢,让人分泌出快乐的多巴胺,洪劲妮咬碎融化的巧克力,同时也做出了选择。0
化好妆的安初阳对着镜子反复确认,洪劲妮走过来,把冷靖文的喜糖盒放到了安初阳的化妆桌前。0
“这是什么?”安初阳笑着问。0
“是冷靖文的喜糖。”0
“哦……”安初阳假装毫不在意,但还是往里瞄了一眼,她看到了她们小时候经常分享的印着外国女孩笑脸的巧克力糖。0
安初阳的笑脸有那么一丝松动,就像一个精致的娃娃出现了裂痕。0
洪劲妮坐在安初阳的身边问道,“安小姐,你知道你今天结婚的酒店,我是怎么找来的吗?”0
“……怎么找的?”0
洪劲妮无奈一笑,“根本就不是我找来的,是冷靖文给你的。你本来的场地,桃园酒店也是冷靖文帮忙找的……”0
安初阳听着,震惊地睁大了眼睛。0
“婚礼前两天,桃园酒店因为疫情被封锁了。就在当天,冷靖文找到我,问我能不能把她的草坪让给你。”0
安初阳的手,紧紧握着那块巧克力,颤抖着问道,“那她呢?她不结婚了吗?”0
“冷小姐本来是要延迟婚礼的,但是很幸运,后来还是找到了合适的场所,所以她今天的婚礼也如期举行。”0
“在哪儿?”0
“在一家郊外的跑马场。”0
安初阳笑了一下,“倒是挺适合她的。”0
“其实冷小姐不想让我告诉你,她让掉婚礼草坪的事情,她只是希望你可以顺利结完这个婚。”0
“那你干嘛还要告诉我呢?洪姐?”安初阳侧过头看着她。0
洪劲妮顿了顿,“就算我不告诉你,你不是也会知道吗?你说过的,你们有共同的朋友,她们收到了冷靖文两份请柬,其中的第一份跟你的婚礼场合一模一样,你不还是会知道吗?与其你自己揣测,徒增误解,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。”0
安初阳呆呆地愣在原地。0
“你们之前的种种误会,我是管不着的,但是我作为婚礼的策划和督导,我必须要让我的客户知道,她今天的婚礼草坪是多么的来之不易,是另外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婚礼才得来的。所以。安小姐,你一定要幸福啊……”0
安初阳看向了洪劲妮,她的眼眶有一丝泛红。0
“安小姐,你要知道,你今天能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公主,是有人在背后一直默默为你付出的,不管是冷靖文,还是你的丈夫,或是你的父母,他们都非常非常的爱你。”0
安初阳点头笑了一下,咬住了嘴唇,努力控制不让眼泪沾湿自己精致的妆容。0
“我知道了,洪姐,我都知道……”0
“好了,别哭了。”0
洪劲妮拍了拍安初阳,“你今天可是最幸福的小公主!一会儿我们就要前往婚礼场地啦!”0
堵门、讨喜、拜别,一切流程按部就班的进行,随后,众人前往婚礼现场。0
摄影的车辆行驶在第一个,车队一路开到市政府中心的环岛广场时,突然莫名其妙被堵住了。0
安初阳坐在车里问,“怎么回事啊?怎么突然不走了?”0
洪劲妮收到前方车辆的通知,“好像是路口那儿出现了追尾肇事,正在等交警过来处理呢。你放心,交警处理完,咱们就可以走了。”0
“哦。洪姐,这没什么讲究吧?”新郎担心问道。0
洪劲妮安慰道,“没事儿,今天是周末,本来车就多。”0
就在这时,环岛的另一边也驶入一串婚车。0
安初阳看着婚车的长龙,突然表情微动,因为那边的婚车里,坐的正是冷靖文!0
冷靖文摇下车窗,隔着环岛的广场,两个人遥相而望。0
洪劲妮也看到了冷靖文,她甚至还探出车窗,朝对面招了招手。0
“真没想到,在这还能遇到她们,不过去跑马场,正好路过这里。真有缘分,是吧,安小姐?”洪劲妮说着,看了一眼安初阳。0
安初阳握着她红色的玫瑰花束,她神色看似如常,但花束下是她微微颤抖的手。安初阳的心里天人交战,最终,情感战胜了理性。0
突然,安初阳打开车门,走了下去。0
化妆师小萌正要拦住,洪劲妮摆了摆手,“让她过去吧。”0
新郎也从车上下来,疑惑地看着远去的安初阳。0
安初阳走地很慢,因为婚纱又重又长,她弯腰提着裙摆,踩着自己的高跟婚鞋,一步一步地穿过环岛上的广场,走向了对面的冷靖文。0
安初阳的脚步,惊起了环岛上的白鸽。0
盘旋而飞的白鸽挡住了冷靖文的视线,她知道安初阳朝自己走来了,但她却没有勇气下车。0
白鸽飞远,视线清晰,安初阳已经站在了冷靖文的车前。0
两边的摄影师虽然不明所以,但还是把镜头转向了两位新娘子。0
安初阳站在车前大喊,“冷靖文,你给我下来!敢做不敢当,算什么啊!”0
冷靖文无奈,打开了车门,走了下来。0
两个人对立而站,冷靖文虽然身高上比安初阳高了一头,但气势上却输了半截。0
安初阳瘪瘪嘴,开口质问,“冷靖文,你还是我的朋友吗?”0
冷靖文没想到安初阳会这么问,她有点懵,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0
“既然你是我的朋友。那好,我要你发誓,你以后都不会再逃跑了。”安初阳嗲声嗲气地威胁道。0
冷靖文一顿,“你要让我怎么发誓?”0
安初阳想了想,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,那是她怕自己在婚礼上忘词,而写下的誓言。0
她握紧手心,一字一句开口道,“冷靖文!你愿意和你面前的安初阳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吗?无论富贵贫穷,无论健康疾病,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,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,你能不离不弃,直到永远吗?”0
冷静文听着,突然流出了眼泪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0
安初阳眼眶微红,继续道,“无论快乐或是忧愁,你都能毫无保留的与安初阳分享当下每一刻的感受吗?你能跟她聊天到手机发热,逛街走到脚底发麻,拍照也要努力帮她把脸 P 瘦吗?就算她经常迟到,陷入恋爱脑,忘记回你信息,你也依然愿意和她相亲相爱,相依相伴吗?哪怕你们头发花白,牙齿掉光,你也愿意给她分享帅哥照片吗……冷靖文,你愿意一生一世和安初阳做好朋友吗?”0
安初阳说着,含泪把自己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束递给了冷靖文。0
冷靖文擦掉眼角的泪花,用颤抖的声音道,“我愿意。”0
她接过安初阳的花束,控制情绪开口问道,“安初阳,无论疾病还是健康,无论贫穷还是富有,无论……无论任何理由,你都愿意做冷靖文的好朋友吗?”0
冷靖文说着也递过去自己洁白无瑕的百合花束。0
安初阳点了点头,一把夺过冷靖文的花束——“我愿意。”0
两个人对视一眼,突然,不知道谁先开口。0
“你哭的好丑!”0
“你才丑呢!”0
“那也没有你丑!”0
两个人互相怼着,用花束挡着脸,咯咯地笑了起来。0
前方,交通事故处理完了,车辆开始有序离开。0
安初阳的婚车向她鸣笛,她回身朝那边摆了摆手,然后扭头对冷靖文道。0
“我要去结婚了,我们俩的帐以后再算,到时候约你出来,你可不许跑了!”0
安初阳说着,把花束架在冷靖文的脖子上。0
“行了,你赶紧去结婚吧!半道跑出来,算什么新娘子?”冷靖文用手移开花束吐槽道。0
“你还说我呢!你不也下车了!”0
安初阳朝冷靖文摆摆手,提起裙摆,转身奔向了自己的婚车。0
奔跑中,惊起的白鸽,又一次在广场上盘旋飞舞。0
洪劲妮看着这一幕,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,她们其实早已做好了自己的选择,能遇见这两个可爱的女孩,真是自己做婚礼策划路上的幸运。0
这个世界上,从来就不只有爱情值得被赞美,婚礼上也从不仅仅只有爱情令人动容,友情、爱情、亲情、同情、共情……任何一种真挚无瑕的感情,都值得被看见,更值得被歌颂。0
夕阳西下,城市的另外一端。0
赵彩霞女士坐在黄昏的窗前,楼下的小广场上响起了劲爆的 DJ 舞曲《你是我的玫瑰花》。0
她身边的手机震个不停,广场舞微信群里,老闺蜜们正疯狂给她发信息。0
“赵姐,今天来不来呀?你不来都没人带我们跳了!”0
“是呀,这个舞步太难了,你什么时候过来领舞啊?”0
“彩霞,你再不来,我们广场舞队都要散架了。”0
……0
赵彩霞女士看着手机叹了口气,真没办法,一点跳舞的心情都没有,但是再不去的话,舞蹈队可能真的要解散了。她支撑起疲惫的身体,换好红裙子,前往广场舞队伍。0
广场上,阿姨们一水儿的红色衣服,看到赵彩霞女士的回归都很兴奋,围上来七嘴八舌道。0
“哎呀,赵姐,你可算来了!”0
“彩霞妹子,我们都想死你啦!”0
赵彩霞女士无精打采地问道,“这首《你是我的玫瑰花》都是老舞曲了,你们有啥不会跳的,非得让我来领舞?”0
“就因为是老歌啊,我们都快忘了,所以需要你来领舞啊!”0
“行吧,那我跳完这一曲,就回家了啊,最近腰疼……”赵彩霞女士推脱道。0
“好好好,你能跳就行!”0
“那赶紧放音乐吧!”0
广场上的蓝牙大音箱响起音乐,劲爆的鼓点回荡在上空。0
“一朵花儿开就有一朵花儿败,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是我的真爱,好好的等待等你这朵玫瑰开,满山的鲜花只有你最可爱……”0
赵彩霞跳着跳着,突然想起了胡姐,还记得胡姐刚来到广场舞队,跳的就是这首歌。0
胡姐没了,是不是也快轮到自己了呢?0
人生在世,时光如斯,青春流逝,不可追忆……0
赵彩霞一边跳一边开始胡思乱想,就在这时,广场舞队伍的后方传来了一阵哄笑声。赵彩霞转过身望去,队伍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高挑的男人,她定睛一看,来的不是别人,正是儿子白暮晨和老公白鹤年。0
这俩人在满是阿姨的舞蹈队伍里格外扎眼,白暮晨用自己刚组装的四肢,跟着节奏笨拙的跳着。白鹤年就更不用说了,本来就老胳膊老腿跟不上溜,索性果断自创舞步,跳的不亦乐乎。0
赵彩霞女士看着这爷俩,突然来了劲头,可不能在儿子和老公面前丢人!0
她打起精神,喊着节拍,努力挥动手臂,踩着复杂的舞步。0
“你是我的玫瑰,你是我的花,你是我的爱人,是我的牵挂……”0
广场舞队伍里,白暮晨和白鹤年努力跟上节奏,他们这才发现原来广场舞这么难跳。赵彩霞女士能跳到 C 位,可真是太了不起了!0
爱一个人最大的肯定,就是走向她的舞台,打从心底里认可她。赵彩霞女士虽然失去了好友,但收获了两位大龄迷弟。0
夕阳的队伍里,白暮晨终于渐渐跟上节奏,他看着队伍的正前方,赵彩霞女士满脸笑容,母亲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。0
“你是我爱的人,是我一生永远爱着的玫瑰花……”0
至此,第一单元【百合花束与玫瑰舞步】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啦~0
第一单元出场的单元人物,也会影响后面单元的故事发展。0
在第二单元【赛博婚礼和朋克葬礼】开始之前,会有一段洪白二人之间很重要的主线故事!0
友情提示,请做好心理准备……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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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 台町区52号。0
忙完了两场婚礼后的早晨,洪劲妮是被微信提示音震醒的。0
“谁呀?大清早的——”0
她闭着眼睛,摸到手机,点开一看,不由得睁大了眼睛。0
“白开心:多谢你的建议,非常有用,我妈妈情绪好多了。”0
这句话的下面,还发了一个小女孩比心心的表情包……0
洪劲妮皱起眉,心想,白暮晨这人是对自己的形象有什么误解吗?居然用这么娇俏可爱的表情包。0
不过……还挺可爱的,当然,她指的是小女孩。0
洪劲妮打着哈欠,打字回了一句,“客气啥,所以你去看你母亲跳广场舞了吗?”0
隔了一会儿,白暮晨回复道,“我去跳了。”0
洪劲妮瞬间就精神了,拍着棉被开始狂笑,她翻着自己收藏的表情包,想发送辽北地区狠人范德彪抱拳的表情包。0
结果手一滑,碰到了旁边的色气小奶猫流口水表情包,上面触目惊心两个大字——“吸溜”!0
“我去!发错了!”0
白暮晨秒回了一个惊恐的表情,“广场舞也能让你吸溜?”0
“唉,不是……”0
洪劲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,正要打字解释的时候,唐清扬的电话就进来了。她赶紧接起来,里面传来唐清扬婉转动人的声音。0
“妮子,你是不是还在睡觉?”0
“啊……闹钟让我给摁了……”洪劲妮挠着一头变成鸡窝的卷发回答。0
“咱俩不是约着今天帮你去看房吗?”0
“对,你到哪儿了?”洪劲妮起身下床。0
“我在楼下呢!你们小区这管理挺严格啊,扫了一堆码才让进……”听筒里传来唐清扬快步走路的喘息声。0
“那你来我家坐会儿吧!”0
“不用了……嗨!叔叔,遛弯呢!”0
唐清扬贴着话筒小声道,“我看见叔叔了,在楼下跟叔叔唠会嗑,你慢慢收拾吧!”0
“好,我洗把脸就下楼了。”0
洪劲妮把手机放到一边,麻溜收拾起来,而白暮晨的微信,也忘在了脑后。0
洪劲妮收拾好和唐清扬成功会师,两个人开车前往城市的另外一端。0
车里音响里放的依旧是《牡丹亭》,洪劲妮已经听到杜丽娘和柳梦梅快要重逢了。0
柳梦梅自从拾到杜丽娘的画像,就开始泛起花痴,咿呀唱到,“小生待画饼充饥,小姐似望梅止渴……”0
唐清扬侧身,面对着洪劲妮道,“我看叔叔对你搬出去这件事情,好像还挺开心的?”0
“哼!”0
洪劲妮冷笑一声,“可不是吗?我昨晚和他说我要搬出去,你猜我爸说啥?他说太好了,他要放挂鞭炮,欢送我滚蛋!因为我在家好吃懒做,啥也不干,还不如出去独立一下!”0
唐清扬摇着头笑了。0
“他还说,起码我们家的淋浴间再也不会被头发堵住了,拖地的时候再也不会有头发黏着毛球到处乱飞了!”0
“叔叔说的还挺对!”唐清扬补刀。0
“对什么呀,我也干活!不过我最近太忙了嘛!我爸说,虽然平时不回家,不过休息的时候,我一定要回来吃饭。”0
“那叔叔还是舍不得你啊……”0
“对了,你帮我找的房源都是哪几个?”0
唐清扬拿出手机,坐正身体,轻咳一声,“就让唐秘书为洪老板介绍一下吧!”0
“这是什么霸总和俏秘书的桥段吗?”0
洪劲妮笑着把音箱关掉,“请吧!唐秘书~”0
“现在网上的房源都糊弄人,图片拍的好,去了根本不是那个!所以我联系了我之前加的靠谱中介,他给推荐的。诉求呢,一是安全,二是让你多睡一会。所以,考虑到安全性和距离短,以摆渡人公司为原点,扩散开来方圆两公里以内,直线距离最近的就是一个老住宅楼了。”0
“老住宅……那是不是没电梯呀?”0
“对。”0
“几楼啊?”0
“六住五。”0
洪劲妮乐了,“那行,只要不是顶楼,就没问题啊!”0
可是下一秒,洪劲妮就有问题了。0
“我不行了,腿要瘸了!”洪劲妮扶着楼梯把手弯腰喘粗气。0
这小区的楼梯也不知道怎么设计的,一级台阶等于正常两级台阶的高度……0
唐清扬也累坏了,问身边的中介大哥,“刘哥,还有矮点的楼层吗?”0
刘哥抹了把汗,看了眼手机,“还有一个四楼的,不过比这个远一点。”0
“刘大哥,有带电梯的吗?要是楼梯的话,搬家也太费劲了。”洪劲妮上气不接下气。0
“哎呀,你也知道台町这个区,是一个文化遗产街区,政府也不敢拆迁啊!所以五公里以内,都没有高层建筑。”0
“那不然往远点找?反正你有车!”唐清扬侧头问洪劲妮。0
洪劲妮皱眉,“这地儿早上特别堵,我估计得步行!”0
“哎!”0
中介大哥突然一拍脑门,“这周围倒是有一个,你只要走屋里面的楼梯就行了!”0
“什么意思?”洪劲妮疑惑。0
“是台町这儿的两层小别墅。”0
“那不是很好吗?就跟你们摆渡人隔了一个街区!”唐清扬开心地看了眼洪劲妮。0
“可是,这儿的别墅不都是老古董吗?你要让我住在文化遗址里啊?”洪劲妮有点顾虑。0
“对啊!”0
中介大哥眼神一亮,“想去看看吗?一般人我还不带呢!”0
说起台町这个街区,临川人简直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0
这是临川人民曾经的耻辱,也是他们如今铭记历史的文化街区。0
九一八事变后,日本人在临川市修建了一片别墅群,就是台町。台町是日语音译,翻译为“山坡上的村庄”。0
1945 年 8 月 15 日,日本投降,从台町撤出。2015 年,台町被当地政府列为历史文化街区。如今,这里住的人基本都是临川钢厂的老干部了……0
中介大哥一路介绍着,带着二人来到了台町街区 52 号小别墅的门前。0
“这一片呢,一共有 99 所别墅,山顶上还有一处防空洞呢!”0
洪劲妮看着地图软件,这里距离摆渡人步行估计只有十分钟。位置,OK!0
可是,这扑面而来的沧桑感,这栋别墅未免有点过于复古了。0
“两位请进!”中介大哥打开门。0
洪劲妮一走进,就忍不住感慨起来,“我怎么有一种穿越的感觉!”0
唐清扬哑然失笑,“这里倒是适合搞个谍战剧本杀体验馆!”0
洪劲妮问道,“刘大哥,这房租贵吗?”0
“这个您倒是不用担心,因为这个房主,他只租楼上那一层。这家老主人是钢铁厂的老干部,去世后房子留给了孩子们,一代一代啊传下来的。你看,这个房子是 4 室 2 厅 3 卫,一楼和二楼都有一个带独立卫生间的主卧,他们要租的就是二楼那个主卧。”0
“那一楼呢?不租吗?”唐清扬问,“要是租的话,我们就可以一起住了!”0
“一楼的两间房,是房主人放东西的,暂时不租。楼上的次卧,改成了房主儿子的书房。”0
说话间,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二楼,中介打开书房和主卧,里面堆的全是书。0
“这么多书?”0
洪劲妮打量着,好奇问道,“这家主人是做什么的?”0
“主人……我还真不知道,不过他们儿子是个大夫!”0
“大夫!”0
洪劲妮听见这两个字突然眼睛放光,因为她这辈子最敬佩的人,就是医生。0
“那我岂不是,要租医生的房子了!”洪劲妮兴奋起来。0
“是啊,你要是介意主卧窗台这些书,我就跟房子主人商量一下,把书给他挪到楼下去!”0
“噢,不用不用!我不介意,这些书让我特别有安全感!”洪劲妮笑靥如花,闪起星星眼。0
“您不介意就行。两个主卧的卫生间是淋浴,一楼公共卫生间里面还有一个浴缸,就是那小日本设计的,叫啥——泡汤!”0
“还有浴缸呢!”洪劲妮对这个房子已经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!0
“但是有一点啊,我得提醒你们!”0
“您说!”0
“这房子哪都好,就是太老了,毕竟都快一百岁了!你在二楼住的话,千万不要跑步啊,蹦跳啊。一是二楼地板老化严重,二是这书都堆在这儿,承重太大了。还好你是个小姑娘,要是来个吨位大点的老爷们,我都不敢往这领,估计地板都要压塌了!”0
“这没问题!”洪劲妮笃定道。0
她走到二楼卧室的窗前,向外望去视野极好,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绿荫遮蔽的山腰,近些看是各式各样的小别墅塔尖,充足的日照给周围的一切赋予了宁静与美好。山坡下是贯穿临川市的万水河,鹊鸭逐水嬉戏,红嘴鸥展翅翱翔。0
洪劲妮若闭上眼睛,只听鸥鸟的鸣叫,就会有种置身林间的错觉,这景致仿佛正邀请她去开启一场冲动的冒险。0
洪劲妮睁开眼睛,心中下了决定。0
“那我带你们再看看厨房?”中介大哥问道。0
“不用了,咱们签合同吧。”洪劲妮咧嘴一笑,眼神闪着一丝顽皮。0
另一边,白暮晨看着手机,猜测起来,洪劲妮迟迟没有回复,难道她真的想看自己跳广场舞的视频——吸溜?0
与此同时,他在耳边响起了赵彩霞女士的唠叨声,自从赵彩霞女士知道白暮晨要搬出去,整个人都陷入了担忧。0
她在厨房翻箱倒柜,“儿砸,要不我把这锅也给你拿着,这个砂锅炖汤好喝!对了,我要不包点饺子给你吧,你不爱做饭就煮点!”0
白暮晨还没来得及答话,白鹤年同志就凑趣儿搭腔了。0
“老伴,你就别担心了,你儿子做饭比你好吃!”0
赵彩霞女士不乐意了,“你啥意思?我做饭不好吃啊?”0
“哎哟喂,我不是这个意思!”白鹤年委屈极了。0
“不好吃,你以后别吃啊,吃的肥头大耳膀大腰圆,现在说我做饭不好吃了!”0
“得得得,我闭嘴!”白鹤年缴械投降,继续猫着腰擦石头了。0
白暮晨看了下时间,穿好衣服准备要出门,“爸妈,我出去一趟。”0
“回来吃饭吗?”赵彩霞从厨房探出头。0
“不了,我约了医院的宋学长一起吃饭。”0
“啊——”0
赵彩霞女士微微一愣,努力回想,“是消化外科当时带你的那个宋主任,是吧?”0
“嗯。”0
“那你去吧!”0
白暮晨换好鞋,关门离开的瞬间,赵彩霞笑逐颜开,凑到白鹤年身边,狠狠拍了他一下!0
“老白,咱儿子进步了!我以前提到医院这俩字的时候,他脸色都变了,现在还主动提呢!哎呀,真是好现象啊!”0
“哼!我说什么来着,咱儿子,没啥过不去的坎儿!”0
白鹤年低头擦着石头,忍不住偷着乐了。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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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 不是静止的美感,而是带着颠覆性的冲击。0
白暮晨和宋文超学长约在了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厅。0
白暮晨等在包厢里,忍不住回忆起实习时和宋学长的往事……0
宋学长是白暮晨做见习医生时印象最深刻的“老大”,也就是带教医师。他们两个人既是学长学弟,也是带教师徒。宋学长身高一米九多,又高又胖,被科室戏称为“宋大壮”。0
那时,宋学长简直就是白暮晨的依靠,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做错了什么,起码也有宋学长兜着。小白时代的白暮晨,每次给病人采血气都很慌张,宋学长直接跟他说——你可以拿我练手。0
当时白暮晨差点就要选择消化外科了,不过他学医的直接原因就是为了父亲,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心外科。可以说,除了江主任,宋学长应该是白暮晨从医生涯里最想感谢的人了……0
想到这里,包厢的门开了。0
宋学长笑呵呵走进来,“好久不见啊,学弟!”0
白暮晨看见学长的一瞬间有点惊讶,因为他瘦了一圈。0
“好久不见,学长,你……是不是瘦了?”0
“累的啊。我都从消化外科转消化内科了。”宋学长无奈笑道。0
“为什么?”白暮晨很惊讶。0
“我这颈椎病啊,已经低不了头了,没法做手术了……”0
白暮晨在心中忍不住惋惜。0
其实,医生的职业非常辛苦,不仅有非常人所能坚持的熬夜值班,还有考验身心的手术。有的手术还要穿上二十公斤的防辐射铅衣,对身体都是一个考验,有些医生因为铅衣穿的时间太久,而造成关节损伤,再也不能做手术了。有的医生甚至因辐射而罹患癌症……0
“不过,你看啊,我虽然不能做手术了,但是我还挺知足的!”宋学长笑道。0
白暮晨知道,学长是在安慰自己。0
“我今天找你过来,主要是这么个事儿,我有个朋友,开了一家制药公司,正招人呢!我就想着,你挺适合的。”0
“谢谢学长能想到我……”0
白暮晨犹豫道,“你也知道我父亲的心脏一直不太好,我当时学医也是为了我爸。”0
“啊,我知道,现在老爷子身体不错吧?”0
“嗯,前年江主任给他做了心脏搭桥手术,现在恢复的很好。”0
“那就行!”0
“我现在在我爸的殡葬公司帮忙,所以暂时不考虑找工作了。如果我离开的话,我爸就要去忙公司了,起早贪黑他的身体受不了。”0
“这样啊,没事儿,我就是顺口问问,合适就去,不合适就拉倒!”0
说话间,菜已经上桌了。0
宋学长客气道,“快吃吧!对了,你在你爸那干怎么样啊?”0
“还不赖,最近一段时间适应多了!”0
白暮晨顿了顿,笑道,“遇见了很有意思的人,也在工作中找到了一点成就感!”0
“那就行!”0
宋学长说着回忆起来,“我记得你啊,一直都是一个很善良,很有个性的人!”0
“我?”0
“对,我记得你刚来医院那会儿不是长头发,戴眼镜吗?”0
“嗯……”白暮晨回忆起往事,忍不住笑了。0
“刚开始,我以为你这小子非主流呢,后来才知道你是要把头发捐给那些得癌症的人做假发。我当时就觉得,这学弟真是了不起!”宋学长说着竖起大拇指。0
白暮晨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,“现在也想留,不过发质不合格了……”0
说起来,白暮晨在医学院的八年里,留了两次长发,因为捐献头发是有长度要求的,至少大于 30 厘米,而留到这个长度需要三年多。0
所以,白暮晨在医学院期间基本上都是长头发,外加他发色略浅还有点自然卷,有的时候洗完头发不吹,就会变成中长卷发,颇有点 90 年代日本男明星的样子。刚开始同学都以为学神赶潮流玩摇滚,后来大家知道原因后,就没有人再嘲笑他了,大家只觉得白暮晨挺不一样的。0
宋学长回忆着,“我记得你剪完头发那天,全医院都惊呆了,好一个帅小伙!”0
“没那么夸张吧?”0
“嗐,你当时还不是在消化外科轮转呢,好像是在——”0
“乳腺外科。”白暮晨肯定地回答。0
“对,你下一个轮转的就是我们科室!”0
宋学长感慨起来,“你当时啊,就很有个性,你现在选择离开医院,继承你爸的殡葬公司,也挺了不起的。学弟,我感觉你从来就没有变过……”0
白暮晨的筷子倏地定住,“是吗?”0
“是啊!”0
宋学长端起茶杯,粲然一笑,“你一直都很喜欢帮助别人,当医生其实是你帮助人的一种办法,捐头发也是。但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医生才能帮助到别人,殡葬也是啊……不管你以后做不做医生了,你想帮助别人的这颗心都是不变的!来,以茶代酒,敬我善良的帅学弟一杯!”0
二人轻轻碰杯。0
白暮晨这才发现学长一直没有动筷子,“学长,你怎么不吃?”0
“吃吃吃!光顾着唠嗑了,我最近消化不太好,你说我这消化医生消化不好,是不是有点讽刺?”0
白暮晨开玩笑道,“很正常,眼科医生都近视!”0
“你说我们这干大夫的啊,没给别人治明白呢,自己倒搞一身病!”宋学长无奈笑起来,眼神却带了一丝哀伤。0
突然,白暮晨的手机震了一下。0
他以为是洪劲妮,打开却发现是广场舞群的消息。自从白暮晨参加了赵彩霞女士的广场舞队,大姨们就把他和白鹤年拉入了群聊。此刻,群里正在分享昨天他们跳舞的视频。0
白暮晨点开一个,被自己逗笑。0
他憋着笑,有点恶作剧地转发给了洪劲妮。0
城市的另一边,洪劲妮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。0
她点开手机,打开视频,差点把嘴里的 Dirty 咖啡喷对面唐清扬脸上!0
白暮晨竟然真给我发了她跳广场舞的视频,这小子该不会真以为我对他跳广场舞有所幻想吧?这人还挺逗啊!0
“你笑什么呢?”唐清扬嘬着拿铁上的奶泡好奇问道。0
“有人给我发了个搞笑视频……”洪劲妮说完,叉了一块牛排塞到嘴里。0
看房结束后,洪劲妮和唐清扬顺便来周围的网红西餐厅打卡。0
“谁呀?”0
“就我跟你说那个——殡葬公司老板!”0
“哦~”唐清扬瞬间来了兴趣,“怎么样?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抛家弃子的渣男啊?”0
“应该不是。”洪劲妮斟酌下措辞,“他可能是被别人给抛弃了。”0
“真惨!”0
唐清扬顺手拿过洪劲妮的咖啡尝了一口,“啧,你这个也不好喝啊!这家店可以拔草了!”0
洪劲妮把面前的盘子推给唐清扬,“你尝尝,炸鸡味道还可以,不过炸物能做的难吃也算是天赋异禀了!”0
“对了,刚才签约你也太冲动了,应该再看一看的。”唐清扬提醒道。0
“医生的房子,错不了的!”洪劲妮很笃定。0
“我看你,就是对医生有滤镜!”0
唐清扬无奈摇摇头,突然想起来什么,悄声问道,“妮子,你前几年住院的时候,不是惦记上一个小大夫吗?”0
洪劲妮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,像荷花尖尖的一抹红晕。0
她点了点头,轻轻地嗯了一声。0
“这么多年了,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?”0
洪劲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,“他当时戴着口罩呢,我也没看清脸……不过我倒是记住了他的眼睛!”0
“什么样?”唐清扬忍不住往前凑身。0
“嗯……”洪劲妮回忆起来,“他当时戴着一副黑色复古圆框眼镜!眼睛就像——”0
“像星星?”唐清扬脱口而出。0
洪劲妮皱了皱眉,觉得这个形容不太贴切。0
她思忖片刻,突然眼神一闪,问道,“你知道太阳在什么时候最好看吗?”0
唐清扬不明其意,摇了摇头。0
“太阳最好看的时候,是昼夜交替的那一瞬间。日暮的时候,太阳西沉,光芒退散,所以有了一个时刻,叫做夕阳。清晨的时候,太阳东升,刺破黑暗,所以有了一个瞬间,叫做破晓。他的眼睛就是那样,不是静止的美感,而是带着颠覆性的冲击。注视他眼睛的时候,我的世界好像也颠倒了。是他把我从黑暗拉回了白昼……”0
一个画面倏地冲进洪劲妮的脑海。0
七年前,医院的天台,洪劲妮站在围栏边,宽大的病号服被凛冽的晚风吹得猎猎作响。0
布满泪痕的脸上毫无生机,洪劲妮闭上眼睛,就在她要顷身坠落的时候,一只手猛地抱住了她——0
“拉住我!”0
洪劲妮回忆着,一种力量从手掌蔓延开来,“我到现在还记得,他的右手特别有力量,特别温暖……”0
“那你后来没去找他吗?”0
“我当时第二天就去做治疗了,然后又昏睡了好几天,等我醒过来的时候,才有机会问我的主治医生,他说科室里根本没这个人,那天晚上的值班医生我也见了,不是他……”0
“啊?那他难不成是别的科室的?”0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0
洪劲妮的嘴角乖戾地耷拉下来,“他当时也没有带胸牌,我也没问他叫什么。那段时间,我天天拎着输液瓶挨个科室找,也没有找到这个人。”0
“这还能人间蒸发?”唐清扬觉得不可思议。0
“所以,我当时就觉得他可能真是上天派来的天使……”洪劲妮杵着下巴,看向窗外匆匆的人群,喃喃自语。0
“也许,他正在某个医院里吧。像他那样的人,一定可以成为了一位不起的医生!”0
中心医院的门口,白暮晨跟宋学长吃完饭后,顺便等陆卓然拿房子的钥匙。0
白暮晨刷着手机,洪劲妮看完视频后竟然毫无反应?0
没想到,洪劲妮这人的反差有点大啊,见面的时候叽里呱啦嘴巴不停,分开以后倒是惜字如金了。0
“学神——”0
远处,突然传来一声哀切的呼喊,白暮晨转身,只见戏精陆卓然像周星驰电影里的如花一样,非常夸张地向自己跑来!0
白暮晨赶紧摆手拒绝,连连后退,假装不认识。0
但陆卓然像窜天猴一样冲上来,紧紧抱住白暮晨!0
“我可想死你了!”陆卓然说话间,身体扭成蛆,像刺猬一样的短发扎得白暮晨脖颈疼。0
“你注意点,这可是医院门口!”白暮晨移开身体,好心提醒。0
“怕什么?我出门不吃药也不是一两天了,习惯就好。”0
陆卓然抬起头,展颜一笑,充满活力又清俊无暇的脸庞上,一双笑眼让人倍感亲切。0
他松开手,瘪瘪嘴,有点不满,“学神!你咋这么冷淡,你都不想我吗?我们可是睡了八年,穿一条内裤的兄弟啊!”0
白暮晨纠正措辞,“说清楚啊,是你,穿我的内裤,我可没穿过你的!”0
“这有什么!穿学神的紫色内裤,那叫——紫腚能行!”0
白暮晨听见这四个字,瞬间扶额,学生时代的噩梦又来了。0
在医学院时,每次考试之前,陆卓然不仅要抱学神大腿抄笔记,还要管白暮晨借他的紫色内裤,因为东北有句俗语——指(紫)定(腚腚:臀部。)能行!0
不过,白暮晨肯定无法接受别人穿自己的内裤,所以他就买了一打崭新的紫色内裤,每次到快考试的时候,就扔给陆卓然……0
陆卓然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,“喏,给你!”0
“多谢。”白暮晨接过,轻轻晃了晃,叮铃作响。0
“客气啥,我这房子,虽然离你公司近,但就是有点老,你也知道是我爷爷的,属于我家的历史文物了。”0
“嗯,我会用心维护的。”0
“嗐,我不是这意思,我是说你别嫌弃,里面哪儿坏了,哪儿破了的,你就告诉我,我找人帮你修!”0
“对了,房租——”0
“啥房租啊!”0
陆卓然摆摆手,“你能去住,都是我家那栋古宅蓬荜生辉!我以后有孩子了,就让孩子住你那屋,学神住过的房子,那都有仙气!”0
白暮晨盯着陆卓然,“我发现你这迷信劲儿,不如来干殡葬吧!”0
“说不定呢,等我不干医生了,就去你们公司呗,继续抱学神大腿。”0
陆卓然看了下时间,抬手拉着白暮晨,“走,一起吃个饭!”0
“我刚吃完。”0
“和谁!?”陆卓然突然抖肩,佯装吃醋。0
“宋学长。”0
“哦,那怎么没叫上我一起?”0
“你这么忙,谁敢约你?”0
“也是。”0
陆卓然挠挠头,叹了口气,“最近是有点忙,不过宋学长也挺忙的,医院篮球队周末训练,宋学长都好久没来了。哎,之前我们医院的篮球队是何等风光,你想想,我们五个主力——”0
陆卓然说着掰手指算起来,“你•心外流川枫;我•骨科樱木花道;宋哥•消外赤木刚宪;还有沈浩•妇科三井寿;鞠华•肛肠宫城良太。你看,你走了,宋哥忙,我也忙,沈浩他媳妇怀孕了,鞠华一肛肠科大夫自己犯痔疮了……本来我们这队是能打败人家隔壁临川三院的,结果现在可好,虎落平阳被犬欺,落毛凤凰不如鸡,今年决赛都没进去!”0
白暮晨轻笑,“那等有空,再约球呗!我可以用左手打!”0
陆卓然竖起大拇指,“要不说学神就是学神呢,左右开弓!”0
“你少取笑我。”白暮晨用肩头撞了一下对方。0
“我哪敢,对了,你啥时候搬啊?用我帮忙不?”0
“估计你没时间,我今天回家收拾一下,明天过去看看,周一正式搬家。”0
陆卓然估算着时间,“周一……恐怕还真不行,老大要巡楼,我得陪着。那你搬的时候跟我说一声!”0
“嗯。”0
“对了,你之前留在医院那些资料,我都搬到老房子二楼放着呢!你要不住一楼吧,一楼主卧里就是我爸妈的养生三件套,按摩椅、泡脚盆、刮痧仪什么的,你挪走就行!”0
“好。”白暮晨点点头,“我明天去看看。”0
白暮晨离开了医院,回家的路上,他收到了洪劲妮的微信。0
“视频已存,以后威胁你不涨房租都有底气了呢!”0
下面还配了一个表情包,是伸爪子的小白猫,上面写着四个大字:拿来吧你!0
白暮晨噗嗤笑了一下,把手机放进风衣口袋,脚步轻盈地往家走去。0
晚风吹落路边树上的海棠花,花瓣轻轻飘落在肩头。安静的春夜里,白暮晨竟然听见了花瓣簌簌飘落的声响,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、充满生命质感的春天的声音。0
白暮晨定住脚步,蓦然想起来,在重遇洪劲妮的那天,他听到了相似的声音……0
拥堵的车海里,那个像斑羚一样飞越障碍的女孩,好像就是洪劲妮。那天她的背包里也飞出了像此刻一样纷落的花瓣。0
白暮晨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,好像自己就是那未吐新叶,即将抽芽的树枝一样,似乎正在成长。0
他的心被一种属于春天的生命力所打动,即使飘落也要绽放的花瓣,即使遭遇重创也要坚持飞奔的身影……0
过去做医生的生活很好,但是现在的生活好像也不赖。0
他转身走在如雪的花海里,脚步轻快。0
【画外音】0
白暮晨:充电中,生命能量已恢复 10%……0
那啥,给大家打个预防针昂~明天的 20 章请做好心理准备!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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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 我的身体被一颗名为癌症的陨石,撞出了微笑形的沟壑。0
星期天,洪劲妮打包好临时要用的东西,决定暂时先搬过去一小部分行李。0
反正同城搬家可以慢慢来,所以她连装修公司都没有找。她和唐清扬威逼利诱,终于胁迫好友聂笑谦,借来金杯面包车,一起参与搬家事宜。0
该怎么形容聂笑谦和洪劲妮、唐清扬的关系呢?0
如果用食物链来比喻的话,那聂笑谦同学应该身处青草、谷物,这一类毫无杀伤力,位于末端但造福生物的级别。聂笑谦人如其名,为人谦和,老实巴交,笑容常挂脸上,会给人一种想要欺负他的错觉,但聂笑谦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,他只愿意被好友“欺负”!0
聂笑谦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 T 恤,上面印着《进击的巨人》里调查兵团的自由之翼,外面套了一件浅绿色格子衫,裤子是看不出是睡裤还是居家服的灰色运动裤,二次元宅男感扑面而来。0
他刚一上楼,洪建国同志就问,“小谦,是不是胖了?”0
聂笑谦咧嘴一乐,露出洁白且整齐的八颗牙,“叔叔,我这是压力肥。”0
“真是稀客呀!”0
唐清扬乜着眼调侃起来,“要不是妮子搬家,我们还约不到你这位大忙人呢。电话不接,聚会不来。人家特朗普都有时间刷推特,咱们聂大师没时间看手机!”0
“哎,我也想跟你们见面啊,可是我们公司最近开发的新游戏一堆 bug,天天忙着处理这些坑!”0
洪劲妮搬起纸箱递过来,抬头问,“怎么样啊,你们游戏什么时候上线?我下一个玩玩。”0
聂笑谦很默契的接过纸箱,“现在游戏版号太难拿了!你且等吧!”0
“你之前做的那款棋牌游戏是不是被禁了?我怎么下不到了?”唐清扬说着,把袋子递给聂笑谦。0
“是啊。”0
聂笑谦把袋子摞在纸箱上,“也不怪被下架,现在好多游戏都是赚快钱,打一枪换一个地方,弄得整个行业乌烟瘴气……”0
“笑谦,这是我命根子,你可捧好了!”洪劲妮往他抱得箱子上放了个精致的小盒子。0
“这是什么?”0
“是妮子捐款医疗救助的小朋友们给她写的小卡片!”唐清扬扭头答道。0
“那我可得捧住了!”聂笑谦用下巴压在盒子上。0
“喏,你把这包顺便也帮我带下去!”洪劲妮递来一个袋子。0
聂笑谦接过的时候,瞬间就明白了,他拿的是什么,应该卫生巾等女性用品。0
“你俩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啊?”聂笑谦无语笑道。0
“这有啥,我们都没有月经羞耻,你也别搁这月经害羞了!”洪劲妮佯嗔道。0
“对啊!”0
唐清扬帮腔,“况且,这么多年,我们早就把你当闺蜜了!”0
“好……”0
聂笑谦扛着大包小裹,边往外走,边感叹起来,“一生情一杯酒,一声姐妹你会懂!”0
很快,几个人就把东西搬箱上车。0
洪建国扶着腰问,“用不用我过去啊?”0
“不用了爸,你在家休息吧,我们几个收拾就行。”洪劲妮上车,系好安全带。0
“行,那你们路上小心啊。”0
洪建国看着两辆车离去,眼神渐渐变得不舍。0
三人驾车来到台町区 52 号。0
聂笑谦对这个地方喜欢的不得了,并声称一定要开发一个像《隐形守护者》那样的角色扮演谍战游戏。0
收拾差不多的时候,三人叫了一堆外卖,打算在一楼客厅小聚一下。0
唐清扬在茶几上铺好报纸,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合适的椅子,“妮子,你这房子是不是得买一套沙发?”0
洪劲妮拎着酒杯过来,“我到时候买个懒人沙发摆着吧,反正我也不怎么在一楼待着。”0
“那你这一楼大厅也太空了。”聂笑谦接过酒杯,开始倒酒。0
洪劲妮看了一眼他,提醒道,“你就别喝了,你还得开车送清扬回家呢!”0
“遵命,我是给您二位倒的酒。”0
三个人席地而坐,吃的是烤串鸡爪小龙虾,花生毛豆冰啤酒。0
聂笑谦拿起一串滋滋冒油的烤鸡爪,感慨起来,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就要吃烧烤!”0
唐清扬咬了一口最爱的烤筋皮,附和道,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都在吃烧烤!”0
“天若有情天亦老,人间正道吃烧烤!”洪劲妮举着烤油边示意,“来,用烤串走一个!”0
三人碰串,一口咬掉。0
吃烧烤是刻在临川人 DNA 里的仪式感,大事小事没有什么是吃烧烤解决不了的,所以说这里有句俗语——大金链子小手表,一天三顿小烧烤!0
唐清扬不知吃了啥,被辣的够呛,一个劲儿嘶嘶,洪劲妮赶紧递上一杯花生奶;洪劲妮拆开一次性筷子的瞬间,“嘣”的一声筷子折了,聂笑谦顺势递上一副新的;聂笑谦打开快乐水的易拉环,泡沫一下子呲了出来,唐清扬赶紧递上纸巾。三人配合的十分默契,一顿饭吃的热火朝天。0
“今天这个场景,让我突然想到了,咱们大学第一次做完设计小组作业的那一天,你们还记得吗?”洪劲妮喝了点酒开始追忆往昔。0
“记得。”聂笑谦啃着烤鸡翅说道,“当时我们组还得了第一。”0
“对,本来我跟妮子组好了小组,结果你那节课迟到了,没办法只好跟我们一组,没想到现在也还是一组!”唐清扬说完喝了一口酒。0
洪劲妮突然想起什么,“笑谦,我看新闻说你们那园区之前有人猝死了,你认识吗?”0
“我倒是不认识,应该是隔壁互联网公司的,我们是游戏公司,虽然在一个园区,但是大楼不一样,那哥们儿好像是连续加班好几天,结果早上去健身房……唉,年纪轻轻太可惜了……”聂笑谦说着忍不住叹息。0
“你也注意点身体,别天天为资本家卖命。”0
“唔,我也没办法,主要是这个项目我从头带到尾,要是成功上线我就能成游戏总策划师了,总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吧。等项目上线,我就能休息休息了。”0
唐清扬拿起酒杯,跟聂笑谦碰了一下,“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,等这一季秋款内衣上线了,我也要请年假歇歇了。”0
洪劲妮听了,忍不住摇头,“你们可不能这么想,总把休息这件事情放到了一个时间节点之后,这一季内衣上线了我就休息,这一个游戏上架了我就休息……你要知道,资本家才不会让你停下来呢!这个节点结束一定会出现一个新的节点,如此往复,你的休息永远要等到下一个项目之后,到时候你想休息都来不及了……”0
“啊,你说到这个,我突然想一个事儿。”0
聂笑谦拿出手机,展示一个 Q 版的女性人物,“你们女生可以接受这个形象吗?”0
洪劲妮和唐清扬凑在手机屏幕前端详。0
洪劲妮瞥了一眼,眼神微动,没说话。0
唐清扬看完直摇头,“我接受不了,这身材比例也太离谱了!”0
“没办法。”聂笑谦收起手机,“我们那直男设计师画的……”0
“这话说的,你不是直男啊?”唐清扬挑眉问。0
“我是啊,但是在一些事情上,我不与他们同流合污,要割席断义。”0
唐清扬扭头和洪劲妮对视一眼,笑道,“我们笑谦这思想觉悟可以啊!”0
“怎么说呢,我觉得我们游戏公司啊,男人太多了,气氛都很奇怪。就说最近吧,公司招了一个女画师,还美其名曰是协调性别比例,但实际上为了给我们养眼的,也不知道领导咋想的……你们是不知道,男生多的地方,聊天就那么几个事儿,不是游戏就是女人!”0
聂笑谦说着,叹了口气,“我虽然脑子里也是这两件事情,但是我羞于启齿啊!”0
“那说明我们俩对你的教育还行啊!”唐清扬感慨。0
洪劲妮笑了,“就咱笑谦的思想觉悟,不秒杀 90%的男性啊!要是再长得帅点儿那就无敌了。”0
“你们夸了半天,重点是后半句吧——再长得帅点儿吧。”聂笑谦翻了个白眼。0
洪劲妮捂脸咯咯笑起来,“笑谦,你的人格魅力绝对大于你的长相。对了,我推荐给你那个祛痘海藻面膜你用了吗?”0
“你可别提了!我那天抹完,结果太困了,敷着面膜睡着了,第二天早上跟石膏似的糊我脸上,都卸不下来……”聂笑谦回忆起来,忍不住戴上痛苦面具。0
“哈哈哈,做精致 boy 是要付出一定努力的,现在时代不一样了,男生更要注意自己的形象。”0
洪劲妮举例道,“你们看过雄性阿法六线风鸟求偶时跳的舞吗?特别逗!你看人家动物世界,雄鸟为了要博取雌性的注意力,不仅羽毛漂亮,还得会唱歌跳舞和盖房子呢!”0
“是啊。”唐清扬继续插刀,“你总不能每天都跟你那些二次元人物在一起吧?”0
聂笑谦抬起头,“你俩为啥合起来攻击我?我又不想找对象,我跟我那些二次元女神每天网络情缘一线牵挺好的!”0
洪劲妮擦擦手,揽住唐清扬,“因为我们俩都已经决定不结婚,互助养老了,你到时候来看我们,可能要来蟠龙山的莲溪寺尼姑庵了!”0
“现在当和尚,当尼姑还有学历要求呢!”0
聂笑谦一本正经介绍起来,“三证齐全,六级必过,获奖学金者优先。”0
“你看看!”0
洪劲妮摊手,“笑谦同学到哪儿都能卷起来。”0
三个人说说笑笑,从下午一直吃到了晚上,最后还是因为聂笑谦的公司群嘣嘣直响,他被逼无奈回去加班而让聚会告罄。0
洪劲妮送走了两个人以后,收拾了一圈屋子,又翻了翻二楼装书的箱子。0
原来箱子里不止有书,还有国外的论文资料和厚厚的笔记。洪劲妮看着密密麻麻的英文专业术语皱了皱眉,笔记上的字体倒是瘦劲清峻,就连画的器官结构都令美院毕业的洪劲妮自愧不如。她简单看了下就毕恭毕敬地放回原位。0
其实,如果她再往下翻几本,可能就会在扉页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……0
忙完一切后,洪劲妮又把一楼的浴缸打扫得干干净净,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泡个澡了。0
她从行李箱里找出自己之前买的泡浴球和小鸭子玩具,走进了一楼的公共卫生间。洪劲妮从来不去公共的洗浴温泉,只在家里泡澡,当时看房子的时候,最后让洪劲妮拍板决定的就是一楼的这个浴缸!0
这时,水放好了,洪劲妮把星空沐浴球扔进去,瞬间沐浴球的周围涌起白色泡泡,星空球沿着水流划出蓝紫色的线条,浴缸里顷刻间化做满池星河。0
洪劲妮在泡澡之前,关上了家里所有的灯。0
即使屋子里空无一人,她还是习惯性的准备锁上卫生间门,拧动把手的时候却发现门锁坏了,只能关上却不能锁上。随着卫生间的门被关上,浴室里也黯淡了下来,只有卫生间的磨砂门,微微透出的落地窗外射进来的昏黄路灯。0
在近乎于黑暗的环境里,洪劲妮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。0
上衣、裤子、内裤、内衣……0
洪劲妮脱光了衣服,借着微弱的光影,侧着身,对着镜子开始认真的端详自己的身体。0
玲珑的曲线,凝脂的肌肤,清秀的骨骼,完美的比例……0
她转正身体,视线不可避免的锁定在锁骨的下方,那个被人类称之为乳房的地方,位于胸部,本应左右成对出现。0
但洪劲妮的胸前,只有一个乳房。0
另外一边同样的位置上,有一道长长的带着弧度的瘢痕,看起来像一个笑脸。那里还有一些凹陷,是乳腺癌手术后,清扫淋巴结后留下的痕迹。0
该怎么形容那凹陷的疤痕呢?0
就像月球的表面有太空岩石的痕迹,洪劲妮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未知的星球,左胸口有陨石坠落的沟壑,她的身体记载着行星陨落的斑痕。0
当你触摸那里的时候,你本以为的柔软变成了粗钝,你按压的时候就像摁在了一把利剑上,里面是肋骨,是筋膜,是跳动的心脏。0
当你再仔细往那里看的时候,那个疤痕就会变成一个带着笑脸的黑洞,把你吸进去,然后陷入无尽的悲痛和惋惜之中。0
这么好的身体,缺了一个东西,真是遗憾啊……0
洪劲妮收回视线,不敢再看,她之所以洗澡的时候从不开灯,就是怕被黑洞吸进去。0
洪劲妮躺在浴缸里,用手抚摸左胸的疤痕。她每一次看见这里,内心都会惊起剧烈的震荡,即使与身体的凹陷共生已久,但她依然无法适应,这条和解之路隐秘而漫长。0
想到这里,她深吸一口气,顺着浴缸的弧度躺下去。0
她把头埋入满池星河,汹涌的水流从每一处毛孔压迫进来,直到鼻孔、耳朵、发丝……身体的每一处都与水严丝合缝的连接在一起。0
洪劲妮吐完嘴里最后一个气泡,窒息感席卷而来,无数的记忆片段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,把她拉回了与死神擦肩而过的 2013 年……0
水下簌簌的回声里,仿佛有人从空旷的远方,在呼喊她的名字。0
洪劲妮——0
洪劲妮——0
洪劲妮——0
……0
“请 048 号患者洪劲妮,到乳腺外科三室就诊。”0
一些小科普及心里话:0
2020 年全球最新癌症数据显示,乳腺癌新增人数高达 226 万,已经取代肺癌成为全球第一大癌症。在中国,2020 年新发乳腺癌患者有 41.6 万人,平均每 76 秒,就有 1 例确诊,发病率呈逐年增高趋势,且越来越年轻化,已成为危害女性健康的“第一杀手”。0
——《2021 中国女性乳腺健康粉红报告》0
乳腺癌是女性常见的恶性肿瘤,发病率逐年升高,最新的全国肿瘤登记年报表明,乳腺癌高居我国女性恶性肿瘤发病率的第一位,发病率呈现明显上升趋势,每年递增约 4%,严重影响广大妇女的身心健康,甚至危及生命。0
——《梅奥拯救乳房全书》0
其实,这个故事,我最开始想写的一句话简介是:0
“一个只有一个乳房的女人,和一个只有一只手的男人的故事。”0
但这个简介可能会劝退一大部分读者朋友,于是我尽量把这个故事写的轻松搞笑,用台词和情节的幽默,淡化它关于无常的内核。0
看到这一章,大家应该都明白了。0
没错,洪劲妮是一位乳腺癌康复患者,她只有一个乳房。0
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写过这样的人物,总之我写的时候非常忐忑,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接受这样两个不完美的主角。但最终,我还是决定写下来。因为我们每个人在生理和心理上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些“不完美”。疾病和缺陷并不是羞耻和惩罚,或许反而是一种常态,那些关于疾病的隐喻本不应该存在,没有人的一生会免于疾病和无常,毕竟最后我们每个人都会死亡,不是吗?0
与其避而不谈,不如从容面对。0
谢谢大家看到这里,希望你们看到“乳腺癌”三个字不会被吓跑吧?0
毕竟大伙都是经历过走错婚礼、坟头蹦迪、大闹殡仪的朋友们了。0
看下去吧,一定会有更多的惊喜等待着你们!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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